个发卡。
她问五十多岁的司机:老师傅您可是去南京啊?老师傅说:是啊,你打票没有?母亲松开五个手指,下巴一偏,掌心上是一块光洋:老师傅,这个够不够我打票啊?司机说:这么大的钱我到哪里去给你找钱?你没有零钱吗?母亲摇头笑笑。
车上个个人都在睡觉,这时有两个人醒了,看见有人在钱上作了难,便立刻眼一闭,心想,等他俩扯皮扯完了我再醒吧。
老师傅说:那就对不住了,小妹妹,你走到县城去搭车吧。
我母亲说:有多远啊?
老师傅说:三十来里地。
他这样讲的时候脸上那点儿不忍马上被母亲抓住。
她说:老师傅,你看太阳都偏西了,你舍得我一个人走三十来里地呀?
老师傅看着这个俊秀的女孩,他是舍不得的。
他说:回头到了南京,你补张票吧。
我母亲说:谢谢老师傅!到了南京,我买鼓楼的臭豆腐请你吃!
老师傅笑得呵呵的。
车就开上路了。
他朝一个空座也没有的车厢喊:大家挤挤睡啦,给这位小妹妹腾点地方坐!他喊了三遍,谁也不肯醒。
他便拿了个铅桶,底朝天搁在凸突的引擎旁,又把自己一个烂棉袄铺到错桶底上。
我母亲坐了下来,把那块光洋仔细塞回包袱。
她知道搭这趟车她一文钱不必花了,老司机方才叫她补票的话,是讲给全车人听的,是向他们表白,对这个乖巧漂亮的小姑娘,他毫无偏心眼儿的。
我母亲并不多话,只是有问必答。
老司机问:是在南京读女子中学啊?
我母亲说:是的。
我晓得母亲受的全部教育就是四年私塾。
她在最初闯荡世界的时候,不讲实话,我完全赞同。
我母亲真是个聪明过人的少女,她表现出的大方,沉着,让人相信她慢说熟知南京,就连上海十里洋场都不在她话下。
我认为她身上推一的可疑之处是那个乡气十足的印花包袱。
然而老司机只觉得那小包袱有点塌这女孩的台。
老司机说:你是来走亲戚?
是的。
老司机从头一眼看见这女孩,心里就在骂她的父母:这样一个女孩,怎么就舍得放她到乡间村野来。
碰不上土匪碰上人拐子,那不可惜她的知书达理、上好家教?她穿一件浅蓝布旗袍,黑布鞋,两根辫子绾成两个圈,城里女学生要不剪短发,一般都梳这种辫子。
老司机说:家住哪里呀?
我母亲说:鼓楼。
她就知道一个鼓楼,一个夫子庙。
夫子庙给日本人烧了,她是晓得的。
所以对于她南京也就只剩了鼓楼。
老司机说:家里老人都好吧?
都好。
我母亲心想,就因为老人们个个都好,都太硬朗,我才不要这个家了。
四代人三十来口,挤在一个姓氏下,困于一座大屋中。
一顿饭要从上午八点做到中午十二点,每个人才有希望吃饱。
一个老虎灶的烟囱要不断冒烟,每个人才洗得上澡。
我母亲的一个姐姐妹出去了,一个嫂嫂娶进来了。
两个不比她年长多少的女子就变得隔了代一样老,接着就挺起了大肚皮,接着就当着一大家子敞开怀拽出长形的xx子,塞到小毛头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