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已进入甬道时,他回身向我挥挥手,面部表情是烈士的,充满绝然。
我也向他抬抬手。
他抿嘴一笑。
我使了使劲儿,却没笑出来。
我突然发现他那身深灰色西装看起来非常昂贵。
他稳稳向甬道深处走去,深灰西装合体极了,一派高档的朴素使安德烈很神气、很男人了。
我用下颏夹住电话,把一个鸡蛋在锅沿上磕碎,溜进锅内。
接着又去磕第二个。
厨房一股令人作呕的方便面气味和水浦蛋的气味。
“请别告诉我!千万别在电话上提任何人的名字!”安德烈及时制止了我。
我原想把理查·福茨这个名字告诉他。
“你记住,”安德烈又说:“别在电话上跟任何人复述这场谈话。
”
“那不是谈话,是审讯。
”
“没错,是审讯。
我很抱歉。
”
“你抱什么歉?”
“我真的很抱歉。
我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讨厌。
你要记住你今天对审讯者说的每一句话。
躺在床上,闭上眼,好好回忆一下,你今天讲了哪些话。
把每句话都背几遍。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
”
“这些人很难相处。
处不好很讨厌。
他们可以让任何人遇上倒霉透顶的日子。
他们可以长久地、不伤和气地插足到任何人的生活中去。
他们也拿他们自己没法子,就是这么个工作性质,靠麻烦人拿政府的钱。
他们有什么法子呢?”
我们在电话里恋恋不舍,道了七八次晚安还舍不得挂断电话。
似乎是身处绝境的一对恋人:背叛了自己的民族抑或部落,被自己人孤立得相当彻底。
这种孤绝感使我和安德烈变得很缠绵。
缠绵到一锅方便面也煮烂了。
我将小锅里稀里糊涂的汤水倒进一只大碗,端进我的房间,关上门。
如果房东不在家,我会连碗都省略,把面条直接从锅里扯进嘴巴。
房东是年轻的牧师和他年轻的妻子。
他们吃东西向来不被我听见,所以我也该识趣些,体谅些,尽量无声地拉扯面条。
有时牧师妻子独自在客厅里看电视,一面无声无息吃着微波炉烹饪的墨西哥或意大利晚餐,被我偶然撞见,她会脸也红起来。
年轻的牧师夫妇或许把吃这项活动看成纯粹肉体的,相对他们从事的纯粹精神事业,吃这个肉体事务该放到私下里。
就像他们的夜夜做爱,天天清晨在卫生间的各项清理,吃同样是不得已的肉体活动。
我趴在书桌上放开音量吃面条。
我每周有两个晚上不打工,只好自己开伙。
其实我挺渴望这样的晚上,宁静伴随低劣食品。
我总是边吃边找些东西来阅读:报纸、杂志,要不就是减价广告。
有时会有些彩票组织的来信。
尽管知道字里行间布置得十面埋伏,我还是读得很认真。
他们千篇一律的花言巧语在吃方便面的时候读,还是给我不少希望的。
只要我不怕上当,一个巨大的甜头似乎就在那些胡扯八道后面。
这些骗子们一般都以一个疯疯癫癫的狂喜口吻开始骗局——恭喜!万分荣幸地通知您:您是七千万人中的幸运儿,已进入了最后一轮淘汰赛,五千万美金正向您微笑!……紧接着,骗子们开始替你操心如何开销这五千万;他们认为先去乘一个月的豪华邮轮,再去买一幢带泳池的意大利庭院,再买几辆波沙或本茨车。
为如此的财富我必须做的贡献很简单,往往只是在一百来种无聊杂志中选订五到十种。
我推开那个超大信封,上面印的两张脸诚挚热烈,一点儿也不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