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嬷嬷照料,她哪里放心得了。
萧家人商议好,由宋令贞带着两个未满月的双生子去相国寺后,一应行装很快收拾好。
为了命悬一线的病弱双生子,宋令贞一天也不愿耽搁,当天好几辆马车就直奔相国寺而去。
京中的一众权贵世家,直到双生子满月时,才知晓萧家的双生子不在镇国公府,而是养在了相国寺。
因为萧家没有发请柬给双生子办满月的意思。
有些交情姣好但又没收到请柬的,问了萧家人,这把消息透露出来。
萧家人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毕竟也隐瞒不了,且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双生子因为体弱要养在相国寺,多正经的一件事。
虽然不多见,但也并不稀奇,没什么好隐瞒的。
双生子不在家中,萧家不办满月酒,姜沐言则一出月子就去了相国寺。
这之后,她便和双生子一起长住相国寺。
萧南瑜也大部分时候都在相国寺,京中有事要他处理或皇帝召见,才三头两天的回京一趟。
宋令贞身为镇国公府的当家主母,长住相国寺是不太合适的。
所以她在姜沐言出月子住到相国寺后,她便回了镇国公府,之后每逢初一、十五,她必去相国寺。
一是上香祈福。
二自然是看望两个乖孙。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
就这样,姜沐言和萧南瑜以及双生子,一家四口在相国寺的一处僻静小院里,平淡又平和的过了整整五年。
两个小娃娃,女娃还叫萧以星,男娃还叫萧以舟。
他们一日日越长大,越像从天而降的萧以星和萧以舟。
待他们长到五岁时,活脱脱就是萧以星和萧以舟的样子,性子也和以前一模一样。
这一年的冬季。
大雪纷飞,银装素裹。
光衍大师看着活蹦乱跳,脸蛋儿养得肉嘟嘟白里透红的小娃娃,对姜沐言和萧南瑜说,他们可以下山了。
姜沐言喜极而泣。
高兴的不是可以下山,而是她的两个孩子,不会再有早夭的危险了。
萧以星和萧以舟五岁这一年。
他们终于在镇国公府,阖家团圆的过了一个新年。
两个小家伙很兴奋,和几个弟弟妹妹在一起玩,他们都很开心,笑声就没停过。
几个小萝卜头排排坐的坐在廊下。
“哥哥。
”萧以星忽然指着一棵树,奶声奶气道,“我们在那里玩过捉迷藏,是我赢了,因为哥哥被我抓到了!”
姜沐言刷一下扭头看向她。
双生子自未满月去相国寺,五年间未曾回过镇国公府,昨日是第一次回来。
她还没有机会和萧以舟在树下玩捉迷藏。
“嗯,我被妹妹抓到了。
”两颊长着小奶瞟的萧以舟,清冷又淡定的点头。
原本只是从廊下路过,要去找镇国公的萧南瑜,猛地停下脚步。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两个小家伙,紧接着去看姜沐言,发现她也一脸震惊的看着他。
“言言。
”萧南瑜靠近她,低声耳语道,“你说,小家伙是不是记得之前的事?”
“以前没发现他们记得,但……”姜沐言不太确定的回答道,“他们以前在这里玩过捉迷藏,但昨日回来之后可没玩过,这记忆哪儿来的?还两个小脑袋瓜都记得。
”
“许是回到熟悉的环境,所以想起来了?”萧南瑜也疑惑重重。
“不清楚,之后再观察观察。
”姜沐言道。
观察了大半个月后,姜沐言发现,两个小家伙是真有一些以前的记忆。
但只有在萧家玩闹的,以及无关紧要的一小部分记忆。
像是镇国公府曾经抄家下狱、一家老小一起上断头台之类的重要记忆,他们全都不记得。
不记得也是好的。
否则等他们长大后明白过来,会不会后怕不知道,但幼年的记忆可能全都得乱套了。
开春后。
京城进入了新一轮的热闹中。
今年又到了会试之年,各地举子奔赴京城考科举,各个会馆客栈爆满,街上行人也多了很多。
许多外放的官员也都回京述职了。
有门路的各处奔走,期望着自己能留在京中做官。
京官和外官,不管哪朝哪代,随便抓住一个官员一问,十个人有九个半是挤破脑袋要当京官的。
剩余半个想做外官的,通常会被同僚怀疑脑子被驴踢了。
离京五年第一次回京的陆承彦,恰巧就是这个被驴踢了的。
雪籽纷纷落下的大街上。
陆承彦坐于三楼雅间的窗棂旁,望着楼下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头攒动。
离开五年,再次回京,这里的一切依旧让他感到熟悉。
很熟悉。
在地方上的五年历练,让他肤色略深了一些,五官轮廓也更锋利了一些,整个人显得更成熟稳重,气场更强大了。
只是他的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或者说更冰冷严酷了。
他记得自己为何离京。
只是公事繁忙,他已经有许久未曾想起过她了。
回京后闲下来,望着楼下熟悉的景色,他脑海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张脸。
一张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清艳脸庞。
他知道她成亲后很快有了身孕,第二年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他还知道她的龙凤胎身子不太好,被养在相国寺,而她这些年也一直住在相国寺。
她的龙凤胎,就是曾经他见到过的双生子吧?
有些事情陆承彦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比如五年前双生子的存在。
但不管他想不想得通,好像都不重要了。
陆承彦因思及往事而有些失神的冷眸,瞳仁忽然缩紧,眼睫也跟着颤了一颤。
斜对面的一家酒楼里。
走出来锦衣华服两大两小手牵手的一家四口。
两个小的童男童女他见过,和他五年前在梨园见过的一模一样。
那样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五年过去了,陆承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记得它叫梨园。
但这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两只手分别牵着两个小娃娃的女子。
那张清艳绝伦的脸庞,比他记忆中更美更娇媚了。
姜沐言。
他终于又见到她了。
在他没有一丝丝准备的时候,她就这样闯入了他的眼中。
可她好像没有看到他。
他们一家四口说着话,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又甜蜜的笑容。
陆承彦没有给萧南瑜一个眼神,却不用看也知道,那个气宇轩昂、身形挺拔,将两个小娃娃抱上马车的男子是萧南瑜。
萧南瑜还十分亲密的握住姜沐言纤细白嫩的手,将她扶上马车。
她弯下细软的腰钻进了马车。
陆承彦冷眸轻轻一眨,马车阻隔了他的视线,他看不到她了。
楼下。
萧南瑜翻身上马时,视线状似不经意的往斜上方一扫,他看到了陆承彦,也认出了多年不见的陆承彦。
这么多年了,整个京城敢当着他的面,眼也不眨的盯着他娘子看的人,只有一个陆承彦。
他的第六感还真准,楼上的大胆狂徒还真是陆承彦。
萧南瑜装作没看到陆承彦的样子,骑马护在马车旁,护着妻子儿女回府。
陆承彦的视线不由自主的随着马车移动。
他看到车窗帘子被一只纤纤玉手撩开,里面的人不知说了什么,萧南瑜便殷勤的俯身凑上前,笑盈盈的回答着什么。
很美好又很温馨的一幕。
任谁都可以看出,车上的女子和骑马护在一旁的男子感情很好。
他们还有一对可爱的儿女。
陆承彦远远的看着离去马车,冷寂的眼神很渴望,却也很绝望。
他沉默的,久久的望着她渐行渐远的马车。
望着望着,陆承彦嘴角轻扯忽然就笑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他好像释然了。
她很幸福。
现在的她很幸福。
没有他的她,很幸福。
只要她是幸福的,好像他都可以,哪怕她的幸福与他无关。
他怎么样,不重要。
他只要她是幸福的,就够了。
“陆承彦啊陆承彦。
”陆承彦自嘲般喃喃自语道,“原来你的心愿、你的执念就这样简单。
”
这一刻,看着婚后儿女双全,幸福美满的姜沐言,陆承彦犹如醍醐灌顶一般醒悟了。
他的心愿真的很简单。
想要姜沐言活着,想要她幸福快乐的生活在这个世上,哪怕她的幸福快乐和他没有关系,也可以。
新帝登基的第五年。
大燕朝局安稳,镇国公府荣耀依旧。
陆承彦没有再执意要做外官,陆如纪很欣慰,想安排他进吏部,以后好接他的班。
但新帝却把陆承彦调去了刑部。
陆承彦的性子,更合适当一个铁面无私的铁血判官。
陆承彦留京后,天天上朝天天和萧南瑜见面。
两人的关系绝对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多差,反正没有任何的私交,全是公事公办。
萧南瑜听闻,陆如纪夫妻想尽了办法要给陆承彦说媒,奈何陆承彦就是不想成亲。
陆如纪威胁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违逆父母是不孝。
陆承彦反过来也威胁陆如纪,说再逼他成亲,他就再去做外放,一走五年十年。
他熬得起,想抱孙子的陆如纪夫妇可熬不起。
最后逼得陆如纪夫妇没办法。
他们心里都很清楚,陆承彦不想成亲,症结出在姜沐言的身上。
于是乎,万氏为了儿子的终生幸福,只好舔着脸,又拿出舅母的身份,递上拜帖想见姜沐言一面。
帖子是递到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让姜沐言不想见便不见,她来回绝。
姜沐言确实也不太想见万氏。
但萧南瑜知晓万氏为何想见姜沐言。
陆承彦一日不成亲,他就总觉得陆承彦在伺机而待,虎视眈眈的还想找机会娶姜沐言。
所以,他劝姜沐言见了万氏一面。
几日后。
姜沐言在茶楼约见陆承彦。
姜沐言知道,陆承彦不知道的是,萧南瑜就在隔壁雅间,时刻关注着他们这边的情况。
陆承彦进门后,两人看着对方,相对无言了几息。
“表哥。
”
姜沐言站起身,行了个福礼,唤了一声多年未唤过的称呼。
“表妹。
”
陆承彦还礼,一张冷脸让人看不出他是何情绪,但行为举止都颇为正经。
两人落座后,又是一阵无言。
“表妹过得可好?”陆承彦问,顺手给姜沐言斟茶。
“我很好。
”姜沐言答。
“那便好。
”陆承彦颔首,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
两人各自饮茶,气氛再次沉默了下来。
姜沐言想着速战速决,喝了口茶后便放下茶杯。
“表哥,舅母……”
“我知你想说什么。
”陆承彦打断她,冷眸定定凝着她,“表妹放心,我并非因你才不成亲,他日若遇到我真心喜欢的姑娘,我会成亲的。
”
姜沐言眉心微动,陆承彦怎么知道她想说什么?
“当真?”姜沐言不是不信陆承彦,这句反问是替万氏问的。
陆承彦从未对她说过谎,他说日后会成亲,她信他。
“当真。
”陆承彦颔首。
带着任务而来的姜沐言,放心的回去了。
她和陆承彦的这次会面,很短暂,寥寥几句话便结束了。
她离开后,陆承彦独自在雅间又坐了许久才离开。
他没有骗姜沐言,他说的都是真的。
日后若真的遇上了真心喜欢的姑娘,他不会因为姜沐言而不成亲。
可他没有告诉姜沐言的是。
此生,除了一个姜沐言,他怕是不会再真心喜欢上别的姑娘了。
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聪慧的姑娘,像她那样懂他了。
不懂他的,他要来何用?
他只是想要一个懂他的姑娘而已。
难道错了吗?
不。
他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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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