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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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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下鱼米之乡,街上讨饭花子,照样盖丝绵被,不吃死鱼死虾,也只有刘白虱一家门,是烂污三鲜汤,只喜欢吃种种落脚货,死白鱼,“死弯转”,也就是死虾,吃得箸五食六,味道好极。

    大伯说,这是害小辈了,要是我,《百万英镑》亨利?亚当斯,我破衣裳一掼,先到南京路“王兴昌”,“培罗蒙”,定几套西装,几打府绸衬衫,再到来喜饭店吃犬菜,先开了洋荤再讲。

    小阿姨说,上海人讲,叫花子吃死蟹,只只鲜,有滋有味,刘白虱屋里呢,米仓生蛀虫,年糕长绿毛,吃饭有定量,街上卖麦芽揭饼了,刘白虱喜欢看,氽油条了,喜欢看,做梅花糕,喜欢看,不肯摸一只铜板买,府里两个老佣人,真是胎里苦,已经苦惯了,苦得天天穷笑,后来,笑煞一个,寻不到人来顶替。

    大伯说,这种人,已经是妖怪了,等于活罗汉。

    阿宝娘说,大冷天,开了太阳,刘白虱缩到天主堂墙脚跟,同几个叫花子,并排蹲下来,一声不响,这批叫花子,个个嫌避刘白虱,翻一翻白眼,最后全部逃开去。

    阿宝说,为啥。

     小阿姨说,公共场所晒太阳,不用摸钞票,刘老爷身上,老白虱比叫花子身上多几倍,太阳一照,白虱乱爬,刘白虱就捉,一面捉,一面就朝叫花子身上掼,这批叫花子,恨得要死。

    大伯说,解放后呢。

    小阿姨说,土改第二天,工作组走进刘白虱的天井,掘出银洋钿,肮尽肮是,发黑结块,一麻袋钞票,也已经发霉,白蚂蚁做窟,当然全部充公了,刘白虱当场死过去好几趟,工作组叫了刘家两个儿子,用一块门板,抬刘白虱参加清算斗争大会,结果呢,天主堂前面晡太阳这批穷瘪三,叫花子,新社会做新主人了,搬过来一块厚门板,压到刘白虱身上,六七个人爬上去,穷跳穷叫,跳了三刻钟,刘白虱吱吱吱叫了几声,压得像扁尖笋,海蜇皮一样,肚皮里一粒饭米碎也压不出来,断气哉。

    大伯说,这个人,确实是讨厌,铜钿眼里翻跟斗,早点投胎也好。

    阿宝说,压两扇门板,不大可能吧,刘白虱不是驼背。

    大伯看看阿宝,心情低落说,不许瞎插嘴,小青年懂啥呢。

     贰 这段时期,沪生出差少,夜里经常来看小毛。

    当时市民之间的往来,一般是直接上门,沪生走进大自呜钟弄堂,朝楼上喊一声,小毛答应,拿了两只杯子,下楼开店门。

    沪生走进理发店,杯子摆到镜台上,每人坐一只理发椅,转来转去,讲七讲八。

    夜里的店堂,等于小毛的客堂。

     有一夜,沪生刚到店里,阿宝进来了,三人见面,比较意外。

    另一次,是阿宝带了小珍进来,气氛热闹,也稍微有点尴尬。

    四个人坐一阵,小毛就拉了沪生,走到门外说,外面走走也好,前面老虎灶,也有凳子坐。

    沪生说,可以。

    小毛说,沪生有了户头,也可以带到理发店来。

    沪生说,我不禁要问,啥叫“户头”。

    小毛说,就是女朋友,有了,就带过来,理发店比电影院,好多了,样样便当。

    沪生不响。

    小毛说,放心,店堂前门,只有我一把钥匙。

    这幢房子的居民,夜里习惯走后门,用不着担心。

    沪生不响。

     夜里的理发店,非常静,楼上难得一声拖鞋响,然后更静,更暗。

    有次小毛说,姝华有信来吧。

    沪生说,基本不联系了,听说回来过一趟,住一个礼拜,就回吉林了,人完全变了。

    小毛说,樊师傅讲过,女人容易服水土。

    沪生不响。

    小毛说,姝华看书多,脾气怪,回来也应该通知大家,讲讲谈谈吧。

    沪生说,我听讲,姝华出去一年多,就跟当地朝鲜族小青年结婚了。

    小毛不响。

    一部24路电车过去,路灯光闪一闪,两个女青年推门进来,慌张里,带进一团夜风。

    小毛说,做啥。

    对方叽叽喳喳,谑浪笑傲,忽然不响了。

    小毛说,这是大妹妹,兰兰。

    大妹妹不响。

    也许发觉店堂里有陌生人,大妹妹比较警惕。

    小毛说,这是我朋友沪生。

    大妹妹像是不相信,走近沪生面前看,拍了一记心口,说,啊呀,真是吓人。

     沪生起来招呼。

    夜色朦胧,眼前两个女子,与记忆里相比,个子长高了,尤其兰兰,路灯光照出侧影,双十年华,嘴唇轮廓,肩膀的线条,娟好照眼。

    小毛说,发生啥情况了。

    大妹妹坐到2号理发椅子上,朝后一靠说,苦头吃足。

    兰兰说,下午跑出去,弄到现在才回来,太倒霉了。

    小毛说,夜饭呢。

    大妹妹说,还有心思吃夜饭,根本吃不进。

    兰兰说,我已经饿了。

    沪生说,饭总归要吃的,要么,大家去“四如春”吃一点。

    小毛说,请这两个人吃,等于白请。

    大妹妹推一记小毛说,讲得难听吧,我一直记得沪生的。

     四个人出理发店,出弄堂,走进“四如春”饮食店坐定。

    沪生点了两碗小馄饨,两客炸猪排,两碗葱油拌面,逸兴遄飞。

    店里人少,大妹妹朝猪排上洒辣酱油,不动筷。

    兰兰吃得急,小毛与沪生吃拌面。

    等吃到差不多,大妹妹说,我倒霉了。

    兰兰说,还有我。

    小毛放了筷子。

    大妹妹说,吃了中饭,两个人出去,等走到大光明电影院门口,想不到,后面有“暗条”,结果,捉了我跟兰兰,关进人民广场派出所,到现在放出来。

     沪生说,平白无故捉人,不可能的。

    兰兰说,之前,我跟大妹妹一路走,背后一直有两只“摸壳子”盯梢,这两只骚男人,从余姚路,一直盯了八九站路,紧盯我跟大妹妹,狗皮膏药一样,根本掼不脱,其实,我跟大妹妹一点不显眼,后面这两个死人,打扮比较飞,想不到,让两个“暗条” 发觉了,也开始紧盯不放,这就等于,路上一共六个人,前面,是我跟大妹妹,后面,两只骚货,再后面,两只“暗条”。

    六个人一路走,一路盯,一路跟,我如果早点发觉就好了,等走到南京路“大光明”,黄河路口,两个男人上来搭讪了,怪就怪大妹妹,肯定是发情了,发昏了头,我真是不懂,后面这两只骚货,啥地方好呢。

    大妹妹说,不许乱讲,我根本无所谓的。

    兰兰说,我得不到大妹妹信号,不晓得心相,闷头走到黄河路口,后面上来搭讪,刚开口叫一声阿妹。

    大妹妹听到,身体就不动了。

    大妹妹笑说,不许瞎讲,不许讲。

    兰兰说,我停下来,大妹妹一回头,就痴笑,我想不通了,吃瘪了。

    大妹妹说,乱讲,我会回头,会这样子笑吧。

    兰兰说,大妹妹,笑得像朵喇叭花。

    大妹妹说,瞎三话四,要我对陌生男人笑,我有空。

    兰兰说,笑得像朵栀子花,白兰花,我看得清清爽爽。

    大妹妹说,再瞎讲。

    大妹妹伸手就捂兰兰嘴巴,兰兰掰开大妹妹手说,真的呀,当时大妹妹看看背后的男人,笑眯眯讲,叫我做啥,有啥事体呀。

    大妹妹急了,伸手要打。

    小毛说,疯啥,让兰兰讲。

    大妹妹松开手。

    兰兰说,一女一男,一前一后,只搭讪了这一句,也就是证据了,两个“暗条”,马上冲上来,一人两只手,当场捉牢四个人,走,进去谈谈,到“大光明”办公室里走一趟。

    啊呀,上海人讲,我的“招势”,“台型”,完全褪光了,完全坍光了,我面孔摆到哪里去,国际饭店,大光明,包括工艺商品服务部,人本来就多,全部围上来看热闹,我恨不得寻条地缝钻进去。

     小毛说,后来呢。

    兰兰说,准备到“大光明”办公室楼上去处理,但是人人看,人山人海,六个人只能穿过南京路,直接关进人民广场派出所。

     小毛与沪生不响。

    饮食店外面,24路电车开过,小辫子冒出火星。

    小毛说,以前我一直讲,天天野到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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