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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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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田呀,桑田呀,绿水可以明目,青山可以健脾,跟老早一模一样,只是跑到房子前面,就闻到一股臭气,每一只面孔,焦黄焦瘦,就像我外婆当年逃出南京。

    蓓蒂说,又要讲了。

    阿婆说,我外婆逃难,日日用荷叶水揩面,揩得面孔蜡蜡黄,身上揭大便。

    蓓蒂说,做啥。

     阿婆说,女人难看一点,臭一点,就太平嘛,只怕有人动坏念头,吃豆腐,吊膀子是小事,拉脱女人的裤子,拖到野地里,再摸到身上有黄金元宝。

     蓓蒂说,啥叫吃豆腐,啥叫膀子。

    阿婆说,当年我外婆从南京。

    蓓蒂摇晃阿婆说,阿婆呀,我头发里痒了。

    阿婆拉过蓓蒂看了看说,肯定有虱子了,唉,我晓得,这年头不好了,今年,马上就要出事体了。

    阿宝说,不要讲了。

    阿婆不响。

    老少三人白跑一趟,辛辛苦苦回到上海。

     过了一个月,蓓蒂父母放回来了。

    阿婆相当高兴。

    再一日,阿婆从小菜场回来,坐到门口的小花园里。

    当时阿宝要出门,阿婆拉过阿宝,轻声说,阿宝,以后要乖一点。

    阿宝不响,见蓓蒂弹了琴,走出门口。

    阿婆靠近阿宝轻声说,阿婆要走了,真走了,阿宝要照顾蓓蒂。

    阿宝说,阿婆到哪里去,啊。

    阿宝觉得,阿婆不大正常。

    阿宝起身走两步,回头看,阿婆稳坐花园的鱼池旁边,看上去还好,脚边有一只菜篮。

    蓓蒂已经走到小花园里,就是此刻,阿婆忽然不动了,人歪了过来。

    阿宝立刻去扶阿婆,蓓蒂跑过来喊,阿婆阿婆。

    此时,阿宝看到一道亮光,一声水响。

     蓓蒂说,阿婆。

    阿宝摇了摇阿婆,但是阿婆低了头,浑身不动。

    菜篮比池子低一点,一亮,一响。

    当天阿婆的菜篮里,有三条河鲫鱼,阿婆低头不动,一条鲫鱼哗啦一声,翻到鱼池子里。

    蓓蒂大叫,阿婆,阿婆。

    但是阿婆不动了,双眼紧闭。

    等大家送阿婆上救命车,到了医院。

    医生对蓓蒂爸爸说,可以准备后事了。

    蓓蒂娘带了蓓蒂回到房间里,翻出阿婆带去绍兴的一只包裹,里面是一套寿衣,一双寿鞋,红布鞋底,绣一张荷叶,一朵莲花,一枝莲蓬,一枚蝴蝶,一只蜻蜓。

    蓓蒂爸爸立刻去“斜桥”殡仪馆联系。

    馆方说,从下月开始,上海停止土葬了,此地还剩最后一副棺材,如果要,就定下来,便宜价,五十元,将来只能火葬,机会难得。

    蓓蒂爸爸落了定洋,讲定大殓以后,棺材寄放殡仪馆几日。

    当日下午,蓓蒂爸爸再赶到“联义山庄”,看了坟地。

    夜里,阿婆接了一只抽痰机,昏迷不醒。

    第二天一早,蓓蒂与阿宝起来,看到金鱼池里有一条鲫鱼。

    蓓蒂说,阿婆。

    鲫鱼动了动。

    蓓蒂伸手到水里,鱼一动不动,手伸到鱼肚皮下面,鱼一动不动,后来就游走了,蓓蒂说,阿婆,开心吧。

    鱼游了一圈。

    阿宝不响。

    到第三天一早,鱼池旁全部是鱼鳞,黑的是鲫鱼鳞,金黄是金鱼鳞片,太阳一照,到处发亮,水里的金鱼,鲫鱼失踪了。

     扫地阿姨说,铁丝罩子忘记了,一定是野猫闯祸了。

    蓓蒂说,野猫是王子,是好的。

    阿姨笑笑。

    蓓蒂说,阿婆是游走了,半夜十二点钟一响,月亮下面,野猫衔了金鱼,河鲫鱼,跑到黄浦江旁边的日晖港,放进江里去了。

    阿宝有点发冷,感觉蓓蒂的回答比较怪。

    阿宝说,猫见了鱼,嘴里叼到鱼,先是抖几抖,猫咪会不吃鱼,笑话,朝南跑几站路,也是不可能的。

    蓓蒂说,笨吧,野猫是王子变的呀,金鱼,鲫鱼,一个是公主,一个是阿婆,这点也不懂。

    阿宝不响。

    蓓蒂讲这个故事,面孔发亮,眼睛像宝石。

    到了黄昏,两个人再去医院,阿婆忽然醒过来了,脱了寿衣寿裤,一样样仔细叠好。

    阿婆看看蓓蒂爸爸,开口就讲,乡下女客,进城拜菩萨,一约两约,约到十七八,开开窗门,东方调白,裹穿青衫,外罩月白,胭脂涂到血红,水粉搦得雪白,满头珠翠,全部是铜鲺,松香扇瑙,冒充蜜蠛。

     蓓蒂爸爸一吓。

    阿婆说,我好了,我想吃一根热油条。

    阿宝明白,一定是回光返照,连忙奔出去买,上海夜里,哪里买得到油条,等回到病房,阿婆好起来了,笑了一笑,身体居然逐渐恢复。

    过一个礼拜,就出院了。

     为此,蓓蒂爸爸只能退了棺材,再退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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