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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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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坟,挖了两日天,挖平了。

    阿婆说,黄金宝贝呢。

    乡下男人说,哪里有黄金宝贝,就是几只烂棺材。

    阿婆忽然滑到地上,哭了起来。

    乡下男人说,哭啥,真的只剩几副骨头。

    阿婆说,我外婆外公的坟地,一块牛眠佳壤呀,一对金丝楠木棺材呀。

    周围一片讥笑声。

    有人说,还水晶棺材味。

    阿婆一翻身,滚来滚去大哭道,罗盘扣准的吉穴呀,石腊烛,石头灵台,定烧的大青砖,砌了我祖宗坟墓,是我不孝呀,收成要丰稔,子孙庐墓三年,我到了上海呀,难怪我外婆赤膊呀,变一根鱼不开心呀。

    蓓蒂和阿宝去拉说,阿婆,起来呀,起来呀。

    阿婆说,黄金宝贝呀,杀千刀抢金子呀。

    正在此刻,进来一个焦瘦的老太,对阿婆说,二妹,看一看啥人来了。

    阿婆开眼一看,还是哭。

    老太说,二妹到上海做嬉客,做了多少年,我大姐呀。

    阿婆忽然不哭了,坐了起来。

     阿宝搀起阿婆,床沿上坐好。

    蓓蒂说,阿婆,阿婆。

    焦瘦老太走过来,帮阿婆拍背。

    阿婆盯牢老太看,喘了一段,叫一声说,大姐姐呀。

    周围人声鼎沸道,还好还好,好了好了。

    大姐说,上海人来到这种穷埭坞,吃这种苦。

    阿婆说,我以为大姐姐,一定也湍煞哉。

    大姐说,我命硬,跳落水里,我死来活来,也要爬上岸的。

    阿婆说,难道黄家门里,死剩大姐一个了。

    大姐说,还剩了上海二妹嘛,还剩这两个上海孙子孙女。

    阿婆说,我哪里来福气,这是我上海东家子孙。

    大姐说,我从梅坞逃出来,六年了,逃到望秦,来做生活,正巧路过。

    阿婆不响。

    大姐说,望秦不算远,现在上船去看一看吧。

    阿婆摇手道,不去了,啥地方不想去了。

    阿婆讲到此地.蹲到行李前面,翻出一捆富强卷子面。

    大姐接过。

    阿婆解开一只包裹说,还有不少名堂。

    大家围过去看,里面有“宁生”,即大炮仗,百子,又叫百响,满地红,长锭锡箔,几叠冥币,黄表纸,几副大小香烛,几包自来火。

    阿婆说,我爷娘,还有我外婆外公坟墓,就是黄家的坟墩头,到底还有吧。

    大姐说,是一片田了。

    阿婆说,一样寻不见,手里这些名堂,派啥用场呢。

    大姐说,烧,可以烧一烧,明早寻一块空地。

    有人发笑。

    大姐说,烧一烧,念经拜忏,祖宗可以收得到。

    阿婆冷笑说,骨头一根不见,烧成灰了,死人到哪里收长锭锡箔。

    大姐不响,阿婆说,棺材里的黄金呢,统统掘光了,外婆的黄金宝贝呢。

    有人笑。

    大姐说,我也相信有黄金。

    有人大笑。

    大姐说,我外婆当年落葬,多少风光,夜里点烛,点灯,俗称“耀光”,“不夜”,张挂孝幔,人人着“白披”,就是孝衣,“香亭出角”,竖“幽流星”,就是魂幡,等到我外公,拉开了材幔,也就是棺材罩,棺材里,我外婆的面孔,忽然大放金光,头发金光铮亮,金丝线一样,只是,身上看不到一两黄金。

    阿婆说,黄金一向垫底摆好,外人哪里看得见,我外婆,从南京天王。

    蓓蒂用力推了推阿婆。

    大姐说,样样讲法全有。

    阿婆说,我晓得,出了大事情,原来,我黄家老坟掘平了。

    旁边农妇说,黄家老坟,收了四年稻了。

    农妇男人说,挖出一副好棺材板,大队就开会,分配,做台子,做小船。

    农妇说,掘出一只棺材,里面有两条被头,有人立刻拖走了,摊到太阳下面晒几天,铺到床上过冬。

    大家议论纷纷。

     阿婆不响,揩了眼泪,对农妇说,今朝夜里,是开乡下农村游园会,准备开到几点钟。

    听到这句,周围人逐渐散去。

    大姐叹一口气,陪老少三人,打地铺住下来。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阿婆带了阿宝蓓蒂,坐上了脚划船。

    此地特产酿酒的糯稻,大姐跟农妇借了十斤,让阿宝带回上海。

    大姐对阿婆说,到上海做嬉客,手里的生活,要宽宽做。

    阿婆不响。

    船夫双脚踏起一根长桨,歙乃一声,船就开了。

    大姐号啕起来,阿婆看看岸边的大姐,一滴眼泪也不落。

    老少三个人,乘船到柯桥,立刻逃上火车,回上海。

    路上,阿婆盯了窗外看,后来感慨说,真正是戏文里唱的,愁肠难洗,是我贪心不足,上坟船里造祠堂,稻雾去麦雾来,菖蒲花难得开,现在,山阴不管,会稽不收。

    阿宝不响。

    阿婆说,风景一点也不变,会稽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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