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物,提前去净慈报恩寺等着了。
此外,他拿着题有《贺新郎》的手帕,去太学里的二十座斋舍问了个遍,没有学子认得上面的字迹,他又问了所有能找到的学官,也没人认得。
宋慈点了点头,将题词手帕收了起来。
宋慈、刘克庄和许义在太学吃过午饭,便去请真德秀。
宋慈知道巫易葬在净慈报恩寺后山,但不知具体葬在何处,只有请真德秀同去,才能找到巫易的坟墓所在。
真德秀知道宋慈的来意后,立马应允。
他一直觉得巫易死得有些蹊跷,他也很想弄清楚巫易当年到底是不是自尽。
人已到齐,一切准备就绪,宋慈和刘克庄离开太学,往净慈报恩寺而去。
习是斋的十几位同斋虽然觉得验尸验骨晦气,但终究难忍好奇之心,想去看个究竟,于是都跟着宋慈和刘克庄。
刘克庄一边走,一边不忘发动同斋们继续散布消息,让更多的人知道。
沿途居民、路人,听说提刑官重查四年前的旧案,要开棺验骨,不少好事者都跟了去,随行之人越来越多。
宋慈和刘克庄走在最前面,向西路过纪家桥,在这里看到了不少还在寻找杨茁的差役和杨家家丁。
然后从钱塘门出城,走西湖北岸,过苏堤,再折向南。
原本去往净慈报恩寺,沿西湖东岸路程更短,但苏堤上往来人多,宋慈和刘克庄为了让更多人知道开棺验骨一事,所以特地绕了远路。
此时正午已过,薄雾散尽,日头升起,阳光洒在冬日的西湖上,波光粼粼,美不可言。
一行人沿苏堤穿过西湖,直抵西湖南岸,南屏山以及净慈报恩寺便出现在了眼前。
净慈报恩寺始建于五代十国时期,最初叫作永明禅院。
建炎南渡后,高宗皇帝为表奉祀徽宗皇帝,下诏将永明禅院更名为净慈报恩寺,并重修了寺院,使得新修成的寺院金碧辉煌,华梵绚丽,成为临安道场之盛。
自那以后,净慈报恩寺声名远播,远近之人纷纷来此祈福,一年四季香火不断。
然而一年多前,净慈报恩寺不幸失火,寺院被彻底焚毁,不少僧人死于那场大火,连住持德辉禅师也随火焚化,德辉禅师的弟子、时人称之为“济公”的道济禅师开始主持重修寺院。
如今一年多过去了,净慈报恩寺只重新建起了大雄宝殿、藏经阁和一些简陋的僧庐,以及一座用于祭祀德辉禅师和大火中枉死僧人的灵坛,比之过去的广殿崇阁,那是远远不及。
尽管如此,远近之人早已习惯来此祈福,每到祈福之时依然选择来到这里,不但要去大雄宝殿敬香礼佛,还要专门去拜一拜灵坛,祈求德辉禅师的庇佑。
今天是正月初一,正是新岁伊始、礼佛祈福之时,又恰逢寒冬里难得的晴日天气,许多人都赶来净慈报恩寺请香祈福。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听说开棺验骨消息后特地赶来看热闹的人。
净慈报恩寺前人山人海,烟雾缭绕,人声、钟声、诵经声响成一片,喧嚣至极。
刘克庄在道旁找到了他雇用的几个劳力,吩咐他们拿上掘土开棺的工具和席子、木炭、酒、醋等物跟着宋慈走。
他对宋慈道:“你先去后山,我过会儿就来。
”他指了一下净慈报恩寺,意思是他要去一趟寺里。
“你去寺里做什么?”
“你就别问这么多了,总之你先去后山等着我,我来之前,你可千万别动巫易的坟墓。
”刘克庄说完,随在请香祈福的人群中,快步走进了净慈报恩寺。
宋慈请真德秀带路。
真德秀从净慈报恩寺的右侧绕过,沿小路进山,不多时便来到了后山。
后山林木密集,枯叶遍地,荒草冷木深处,立着一块块墓碑,有的新刻,有的斑驳,乃是一大片墓地。
寒冬天气,虽有阳光洒入,却仍驱不散墓地间的阴森寒凉。
真德秀穿过林木,一直走到墓地的最边上才停下,指着身前一座坟墓道:“这里就是了。
”
宋慈抬眼看去,见真德秀所指之处,是一个光秃秃的土堆,土堆前没有墓碑,只有三支烧尽的香头和零星的纸钱灰烬。
这些香头和纸钱灰烬不是陈年旧物,而是新的,坟墓周围几乎没有杂草落叶,显然近几日有人来巫易的坟前祭拜过,还将坟墓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
宋慈看向真德秀。
真德秀曾说每年巫易的祭日,他都会来巫易坟前祭拜,今年因为何太骥出事,便没有来。
宋慈知道这一情况,但还是问道:“老师,你来这里祭拜过吗?”
真德秀看了一眼打扫干净的坟墓,又看了一眼坟前的香头灰烬,摇头道:“我没来过,这不是我留下的。
”
宋慈又问:“巫易下葬时,没有立碑吗?”
“立了碑的。
”真德秀皱着眉道,“奇怪,谁把碑移走了?”
宋慈向坟墓前的地面看去,那里有一小块翻新的土。
他暗暗心想:“看来不久前有人将墓碑移走了。
到底是何人所为?为何要移走一块墓碑呢?移走墓碑之人,和来此祭拜之人,是同一个人吗?”他略作沉思,问道:“老师,你可还记得墓碑上的刻字?”
“记得,刻着‘巫易之墓’。
”
“这么简单,没别的字?”
“没了,就这四个字。
”
宋慈原本猜测,墓碑立在这里整整四年,一直没人动过,可他刚刚着手重查巫易的案子,便有人来移走了墓碑,或许是因为墓碑上有什么不能让他看见的刻字,哪知刻字竟是如此简单。
如此说来,移走墓碑之人,应该不是为了掩藏刻字,而是另有目的,只是目的是什么,宋慈一时间猜想不透。
宋慈绕着坟墓走动,想看看墓碑被移到了何处,是被整个搬走了,还是被丢弃在了附近。
很快,在离坟墓十几丈远的一处枯叶堆中,宋慈发现了墓碑。
这处枯叶堆是由竹叶和笋壳堆积而成,周围都是林木,唯独这里是一小片竹林。
墓碑在枯叶堆中露出了一角。
宋慈将枯叶扫开,只见墓碑不是完整的一块,而是碎裂成了好几块,像是被砸碎的,上面所刻“巫易之墓”四字也是四分五裂,残缺不全,尤其是“巫易”两个字,有明显的被刮擦的痕迹。
宋慈暗暗奇怪:“不但要移走墓碑,还要砸碎,刮花刻字,巫易已经死了那么多年,此人还不肯放过,莫非与巫易有什么天大的仇怨?既然捣毁了巫易的墓碑,那应该不可能再祭拜巫易,看来移走墓碑之人,与祭拜巫易之人,并不是同一人。
到底会是谁呢?”他又望着眼前这一小片竹林,心里暗道:“何司业后背上的笋壳毛刺,会是在这里蹭上的吗?移走墓碑之人,或者祭拜巫易之人,会是何司业吗?”看向竹林间的笋壳,并无多少破裂,似乎没什么人来这里走动过。
宋慈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将这些疑惑先压在心底。
他回头向山路望去,没见刘克庄赶来。
他吩咐几个劳力将席子、木炭、酒、醋等物放下,然后在坟墓旁的一片空地上掘坑。
跟随而来的,已有百余人之多,全都聚集在周围。
众人都觉得奇怪,心想宋慈明明说是来开棺验骨,可是不去挖掘坟墓,反而在坟墓旁的空地上挖起坑来。
众人不知宋慈要干什么,私底下悄声议论了起来。
宋慈抬起目光,扫视围观人群,将在场的每个人都打量了一遍。
他开棺验骨,虽说是想弄清楚巫易究竟是自尽还是他杀,但其实没抱太大的希望。
他从父亲处学得了验骨之法,知道怎么查验骨头上的伤痕,但巫易是死于上吊和火焚,几乎不会对骨头造成什么损伤,想从骸骨上找到痕迹,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事。
他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之所以依然坚持开棺验骨,无非是想打草惊蛇。
他仔细打量围观人群,试图找到神情举止可疑之人。
然而他将所有人打量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宋慈打量完围观人群后,几个劳力也已按照他的吩咐,在空地上掘出了一个五尺长、三尺阔、二尺深的土坑。
宋慈又让几个劳力将刘克庄买来的木炭倒进土坑,再在附近捡拾了不少木柴,全都堆在坑中,点火烧了起来。
围观人群愈发好奇,指指点点,议论声越来越嘈杂。
土坑中的火烧起来后,刘克庄也赶来了。
刘克庄不是独自一人来的,而是带来了几个僧人。
僧人们手持法器,来到巫易的坟墓前,摆弄法器,诵经念咒,做起了法事。
这几个僧人一看便经历过一年多前净慈报恩寺那场烧死德辉禅师的大火,要么脸部有烧伤,要么脖颈有烧伤,要么便是手上有烧伤。
刘克庄不明白宋慈为何要掘坑烧火,指着火坑道:“你这是做什么?”
宋慈没有回答,看了看那些做法事的僧人,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刘克庄小声道:“你不经别人父母同意,便挖人坟墓,动人遗骨,这会惊扰亡魂,有伤阴德的。
我去净慈报恩寺里请僧人做法事,居简大师就让这几位高僧来了。
听说这几位高僧最擅长做法事,这一场法事做下来,好替你消灾免祸。
”
“世上本无鬼神亡魂,只要问心无愧,何惧灾祸?”
“你看看你,又是这个样子。
你是问心无愧,可我问心有愧啊!总之我香油钱已经捐了,做法事也没什么坏处,等这场法事做完,再开棺也不迟嘛。
”
宋慈没再多说什么,站在原地,静心等候。
刘克庄环视四周,见围观之人众多,想到这都是自己四处奔走、帮忙散布消息的结果,不无得意道:“看见没?这可都是我的功劳。
”
宋慈没理会他,再次打量起了围观人群。
僧人们继续做着法事,其间又有不少人赶来后山围观,渐渐已有数百人之多,其中有两人,宋慈认得,是杨菱和她的婢女婉儿。
杨菱依旧黑纱遮面,看不见神情。
她没有过来与宋慈打招呼,而是站在人群边缘,静静看着僧人们做法事。
婉儿倒是朝宋慈瞪了一眼,显然还在气恼宋慈在杨家唐突无礼、惊扰杨菱休息一事。
杨菱与巫易的关系非同一般,她亲身来看宋慈开棺验骨,宋慈对此并不意外。
刘克庄见宋慈的目光定在一个方向,顺着望去,望见了杨菱和婉儿。
他见杨菱面戴黑纱,在围观人群中格外显眼,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又见婉儿气恼地瞪了宋慈一眼,忍不住笑道:“宋慈,你这是得罪了哪家姑娘,人家这样瞪你?”
“那是杨家小姐杨菱。
”
“戴面纱的那个?”
宋慈点了一下头。
“原来她就是杨菱。
刚才我去寺里请僧人做法事,也瞧见她了。
”
“刚才她在寺里?”
“是啊,她在寺里灵坛那里祭拜,我看她戴着面纱,所以记住了。
”
灵坛用于祭祀一年多前死于大火的德辉禅师和众僧人,来净慈报恩寺祈福的人,到大雄宝殿请香后,大都会去灵坛祭拜德辉禅师。
宋慈知道此事,点了点头,继续观察围观人群,耐心等待僧人们做法事。
如此等了好一阵子,法事终于做完。
僧人们收起法器,向刘克庄施了礼,沿原路返回净慈报恩寺了。
法事已毕,刘克庄总算心安理得,这才叫几个劳力掘土开棺。
几个劳力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拿起锄头、铲子,聚到巫易坟墓四周,便要开挖。
“慢着!”就在这时,远处忽有叫声传来。
宋慈循声回头,见一群差役拥着一人,沿小路进入树林,来到了巫易的坟墓前。
这群差役宋慈都见过,全都来自提刑司,当中所拥之人,正是元钦。
从昨晚起,元钦一直忙于追查杨茁失踪一案,他竟会放下杨茁的案子,赶来开棺验骨的现场,这倒让宋慈颇有些意外。
宋慈上前见礼,许义也赶紧过来行礼。
“宋慈,我听说你要掘坟开棺,查验巫易的遗骨?”
“正是。
”
元钦一脸严肃:“胡闹,你未经巫易亲属同意,怎可擅自掘人坟墓,动人尸骨?”
“元大人,我怀疑巫易之死并非自尽,这才开棺验骨,想查验究竟。
”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就算有所怀疑,要动人尸骨,也当先征得亲属同意。
如若不然,亲属知晓此事,定会闹到提刑司来,碰到不讲理的,说不定还要告你个盗冢毁尸之罪。
”
“这我知道。
”
元钦指了一下几个准备掘坟的劳力,道:“你既然知道,就赶紧叫这些人离开。
”
宋慈立在原地不动:“我还是要开棺。
”
元钦微露诧异之色:“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宋慈沉默片刻,忽然道:“元大人,当年巫易案是你亲手查办,如今你阻我开棺验骨,莫非是怕我查出什么?”这话来得极突兀,身后的刘克庄吃了一惊,赶紧偷偷拉扯宋慈的衣服。
这一下元钦不再是微有些诧异,而是甚为诧异,道:“你说什么?”
宋慈道:“我知道元大人一向秉公断案,绝非那样的人。
我此举只为查案,巫易亲属要告罪于我,我一人承担。
开棺吧。
”最后一句话,是对几个劳力说的。
元钦喝道:“慢着!”转头盯着宋慈道:“我提点浙西路刑狱,你身为提刑干办,便是我提刑司的属官。
在征得巫易亲属同意之前,不得擅自开棺验骨,我这不是与你商量,这是命令。
”
宋慈微微低下了头,道:“元大人有令,我自当遵从。
”
元钦听了这话,神色稍缓,微微颔首。
哪知宋慈并未说完,把头一抬:“但我身受皇命,奉旨查案,须在上元节前查明真相。
元大人之令,请恕我不能遵从。
”
元钦道:“我知道你是奉旨查案,圣上手诏还是我亲手给你的。
可你奉旨查的是何太骥案,不是巫易案。
”
“元大人只怕是记错了,圣上手诏,命我查办的是岳祠案。
”宋慈从怀中取出内降手诏,当着元钦的面展开,其上龙墨清晰,的的确确是写着“岳祠案”。
宋慈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何太骥和巫易都是死在岳祠,既然如此,他奉旨查办岳祠案,两案便都可查。
宋慈吩咐几个劳力动手。
刘克庄见宋慈开棺验骨的心意已决,只好对几个劳力点了点头。
几个劳力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举起锄头和铲子,朝巫易的坟墓挖了下去。
元钦似乎铁了心要阻止宋慈开棺,一声令下,差役们冲上前去,拦停了几个劳力。
差役们个个捕刀在身,手按刀柄,神色汹汹,几个劳力见了这架势,心中惧怕,再不敢轻举妄动。
“宋慈,你便是奉旨查案,也当按规矩来。
我会派人快马赶去通知巫易亲属,亲属若同意开棺,你再来查验。
”
“元大人……”
“你不必说了。
”元钦露出严厉之色,“总之今日有我在此,谁都不许开棺!”
此话一出,围观人群寂然,宋慈也住了口,不再多说。
一片沉寂之中,忽有金甲之声传来。
伴随这阵金甲之声,山路上出现了一队甲士,疾步进入树林,朝巫易的坟墓而来,围观人群纷纷避让。
这队甲士来到元钦的身前,忽然分开,现出正中一个壮如牛虎的甲士,正是当日在岳祠贴身护卫韩侂胄的夏震。
此时夏震也护卫着一人,却不是韩侂胄,而是一个看起来老成持重的中年官员。
元钦微有惊色,朝那中年官员行礼道:“下官见过史大人。
”
来人是当朝礼部侍郎兼刑部侍郎史弥远。
他面带微笑,道:“元大人,今日有我来此,这棺也开不得吗?”
元钦知道史弥远是进士出身,为官勤勉,建树颇多,却十余年难获升迁,只因如今投靠了韩侂胄,短短一年间,便由小小的六品司封郎中,升为礼部侍郎兼刑部侍郎的三品大员。
既然是刑部侍郎,自然有权干涉刑狱之事。
元钦道:“区区小案,由下官处理即可,何劳史大人大驾?”
“岳祠一案关系到圣上视学,可不是什么区区小案啊!韩太师心忧圣上,对此案甚是关心,听闻宋慈要开棺验骨,他政务繁忙抽不开身,特命我来看看。
”
“有史大人在,这棺自然开得,只是死者亲属那边……”
史弥远微笑着摆摆手:“既是如此,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