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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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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你中途拋我?” 贞观每念着此句,就要呜咽难言;整整十五天,死的念头绞缠在她心中不休——后来是银蟾和阿仲把她拉了回来;正是昨日,她高烧不退,弟弟已从家中上来,见此景,站在一边与她磨姜汁,银蟾则半跪坐半坐着床沿,一口口用汤匙喂她清粥,偶尔夹一筷子花瓜,置在匙内…… 她看着眼前的亲人,大批大批的热泪,成串落进银蟾端着的汤碗里。

     “你别傻了,你别傻了——” 银蟾这样说她,脸正好映到贞观面前;她看着自小至大的异姓姊妹,伊的眉目像三妗,鼻口像三舅,脸框像外公,不,也像阿嬷…… 啊,家乡里的亲故,父老、母亲和弟弟们,一张张熟悉、亲爱的脸,轮番在她眼前晃着;那么多真心爱她的人——小时候看戏,小旦一出场,总说——爹娘恩爱,生奴一人——;原来生命何其贵重,人生何其端庄,其中多少恩义,情亲,她竟为一个大信,离离落落——这些时,都是郑开元过来与她诊视,贞观有时看他静坐一旁,心中会想:不管大信如何对她,在她的感觉里,她已与他过了一辈子,一世人了;情爱是换了别人,易了对象,则人生自此不再复有斯情斯怀;那人纵有张良之才,陈平之貌,也只有叫人可惜了他——她是再改不了这个心意的;小时候,她还去看人凿井,铁桩撞至最深处,甘美的水会涌冒出来。

     心同地理;一漥地只有一池水,一颗心也只能有一口井,有些地形不当,或是凿井的人欠通灵,则不论多久过去,空池也只是空池。

     大信是她的凿井人,除了大信。

     开始上班几天了,贞观每日七点半出门,准六点回家,连着六七日,银蟾观察不出端倪,有些沉不住气了,到这晚临睡,她坐在床上来问她:“你怎样了?” “什么怎样了?” “你到底好一些没有?” “这不是好好的坐在你面前!” “我是说你的心!” “——” 贞观一时无以为应;人,心会好吗? 今天是琉璃子阿妗生日,二人跟着大舅回临沂街家中吃饭;她们到时,琉璃子阿妗在厨房里烤蛋糕,伊嘴边正哼小调,是“魂断富士岭”。

     贞观从大舅说起他二人如何相识开始,已对新妗仔的人敬重,然而,她看着伊的人,还是要因而想起故里家中的大妗。

     旧时女子的爱,是无所不包的;她要是有她大妗对真情的一半认识,就不会有今日的苦楚;大信起先真是委屈她,但她不该跟着错在后头,那样毁天捣地的,豁然一下,退回他给她的那些对象,她那么大的气害了自己,大信那样骄傲的人,是不容许别人伤他的心的;他们是彼此都把对方的心弄碎。

     这事之后,贞观觉得自己一下老了十岁,然而,比起大妗来,大信和她还是年轻,年轻就有这种可笑,可以把最小的事当做天一样大。

     银蟾见她呆住了,也就说道:“我知道你苦楚,可是你一句话不说,叫我怎么猜,你若是心里好一些,你就说一声,我也放心哪!” 贞观摸一下她的头发,轻说道:“不要再提这项;我心里好想回家,我要回去看大妗,我想妈妈和阿嬷——银蟾,我们回去好吗?” “——” 银蟾的大眼闪着泪光,她拉着贞观的手,只是说不出话。

     隔天下班,二人说好,一个去车站买车票,一个先回来收拾行李;贞观下了车,距离住处还有百余公尺;她沿着红砖路,逐一踏着。

     台北的最后一瞥,可爱的台北,破碎的台北;她心爱男子的家乡——忽地,她听见身后一个稚嫩声音,这样唱着: 〖一碗一碗的饭 阿母盛的那碗我最爱, 一领一领的衫, 阿母缝的那领我最爱;〗 是个跳着小脚步回家的幼儿园女生。

    贞观停下来看她;小身影一下就晃过她的眼前去: 〖一条一条的路; 阿母住的那条我最爱——〗 贞观的眼泪终于流下来,这样的儿歌,童谣;她也要飞向母亲,飞向生身的母亲,故乡的母亲;她想着伊,就这样当街流泪不止; ——春天的时候,她母亲喜欢炒着韭菜、豆芽,夏天时,她爱吃竹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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