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身旁的黎光,喝了一杯香槟后,放平了座椅,盖着毯子假寐。
如今,晓丹也是头等舱的常客了,她向空姐要了一杯普洱茶,鼓足勇气却又似是不经意地对黎光说:“下周末你在北京吗?之前我跟你提过的,我那个在斯坦福读书的表妹,她和她男朋友准备结婚了,请我吃饭,你也一起来吧,你们都是干金融的,她一直说有机会要多跟你学习学习。
”斯坦福,金融,这些和自己距离十分遥远的名词,却是她精心挑选出的,仅有的支撑着她尊严的信息:我谢晓丹的家人层次也是不低的。
尽管,她也明白,在黎光看来,这点微弱的火光,就像是皇帝的新衣。
黎光依旧微闭着眼睛,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要不是对他有足够的了解,肯定会误以为他真的没听见。
半晌,黎光闭着眼睛淡淡地回答:“我就不去了吧,你们年轻人在一起聊天,我也插不上话,我去了,你们反倒不自在。
”他侧了侧身,接着说,“他们什么时候结婚啊?办婚礼的时候,以咱的名义给包个大点的红包吧,你定个数,告诉我就行。
”
谢晓丹扭头看着舷窗外,血色晚霞中黑色的云海峰峦叠嶂,她啃了半天下嘴唇,到底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周六那天,北京城里下了大雪,洋洋洒洒半个上午,黄昏时分,车轮和脚步将路面蓬松的积雪轧出了乌突突的冰棱,寒意自地面升起,直抵心扉。
上周末还沉浸在南海碧波万顷的景致中,此刻又置身在寒冷阴霾的北国之冬,谢晓丹切换得不及时,周中就开始感冒,又是咳嗽又是喷嚏,这种时候,北京三环的“家”就不再像家,原形毕露变回出租屋了,没有亲人,没有爱人,锅碗瓢盆,瓷砖木器,都生硬冰冷得很。
几年前,好歹还有个不情愿的丁之潭泡包方便面,如今,黎光还没有楼下保安指望得上。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要不是提前答应了陈青的约,真恨不得一整天都窝在被窝里。
下午四点,谢晓丹强打精神起床,戴了副遮挡黑眼圈的黑框眼镜,也顾不得精心装扮,裹上件长到脚踝的黑色羽绒大衣,蹬了双还残留着上一轮雪渍的UGG羊毛靴,打车到了日坛路,终于一步三滑地挪到了日坛涮肉。
门口蓝底红字的大灯箱,映着一路顶着薄雪的红灯笼直通小院深处,两旁苍劲的枯树上挂满了金黄色的小灯泡,透着股上世纪90年代的怀旧和温暖。
落雪之日,守在这皇城根儿脚下,最适合就着小酒,烧着木炭,来一口清汤涮羊肉。
前院的大厅里蒸汽升腾,热闹非凡,谢晓丹穿到后院,夏天颇为抢手的露天小院此刻安静了许多,四合院东西厢房都改成了一间间的独立小包厢,呼着水蒸气的玻璃窗透出影影绰绰的烟火气。
谢晓丹掀开其中一间的蓝布棉门帘儿,起了一阵风,连廊上的积雪扑扑簌簌地落了她一肩。
包厢内灯火通明,生气盎然,红底儿镶金碎的壁纸让房间看起来喜庆温暖,小包间不大,一张圆桌便塞得满满当当,桌面上鲜红的羊肉卷,碧绿的大白菜,点着红色腐乳的芝麻酱蘸料盛在蓝花瓷碗里,七八个景泰蓝漆的小铜锅摆在当中,都已经迫不及待地升起了白烟,一群叽叽喳喳的年轻人围坐左右。
谢晓丹一愣,原来不止陈青两口子啊,她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觉得场面有点不对劲,不会连表妹都要给我介绍对象了吧?
“姐,快过来,坐我旁边,就差你了!”穿着件枣红色羊毛衫的陈青起身招呼,晓丹注意到她身旁还留了个空位置。
一众年轻人都客客气气地点头相让,谢晓丹面带微笑地挤进去,脱了羽绒大衣,从坤包里掏出支迪奥的桃红色唇膏,趁着上菜的热闹,低头迅速擦了一遍,这才压低声音对正在催服务员上酒的陈青说:“青青,今天这到底是什么局啊?怎么提前也没跟我说一声,我还以为就咱们仨呢,妆都没化。
”
陈青心情看起来相当不错,一反以往稳重素净的形象,她冲谢晓丹飞个眼神:“开玩笑,我姐什么颜值啊,素颜都能亮瞎别人的眼!”
“姐,不能再化了,你已经够美了!陈青今天拼了老命才把她那俩眼睛描大了点,你要一扮上,又找不着她的眼了!”高畅大笑着伸过头来凑热闹,陈青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却也丝毫不恼。
对面一个女孩接话:“哎,对哦,我说看起来怎么有点变化呢,陈青你今天化妆了啊?哇塞,太难得了,咱俩认识这么多年,除了那年毕业典礼,我好像还从来没见过你化妆呢!”
“怎么样?比那时候进步不少吧?”陈青挑挑眉毛,冲那女孩抛个媚眼。
谢晓丹从侧面看着她略显笨拙的眼线,还有涂得像苍蝇腿一样的睫毛,有点纳闷儿,有点着急,恨不得亲自操刀再给她重画一遍。
“哎哟喂,看来今天很隆重啊,到底是什么日子,晓丹姐现在也来了,该给我们宣布一下今天的主题了吧!”高畅旁边的男孩用筷子敲着小铜锅,大声起哄。
热闹的小包间里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陈青和高畅身上,小锅下的炭火嗞嗞地燃起来了,新鲜粉嫩的羊肉在咕嘟冒泡的开水里翻滚,大家面前的玻璃杯里也斟满了琥珀色的燕京啤酒,高畅和陈青对视一眼,收起了嬉皮笑脸,有点紧张、有点羞涩地举起了酒杯:
“其实今天约大家来,确实是有件比较重要的事儿要宣布,我跟陈青,我们俩,终于结束了六年的爱情长跑,上周我们领证了。
呵呵,在北京,我们也没太多的同学朋友,所以呢,就不打算办了。
啊,对,也没钱办,嘿。
今天来的,都是我们在帝都最亲密的战友,一直关怀着我们的成长,当然,还特别难得的,也有亲属代表到场,陈青特意把证儿带来了,就请大家给我们做个见证。
”高畅终于磕磕绊绊地说完了这番话,故作幽默的言谈中,藏不住地紧张和激动。
夫唱妇随,陈青笑盈盈地从挎包里掏出两个小红本,幸福又从容地说:“2011年1月1日,就是一生一世,一心一意。
”
看着举座都满脸惊讶不敢相信的表情,陈青低头一乐:“其实这几年吧,婚礼真没少参加,好像每次都会感动到流眼泪,我也没想到,自己的‘婚礼’反倒竟然可以这么平静,”她用清秀明亮的眼睛扫过四周,“所以,是不是可以说,最好的婚姻就应该是这样,一点都不纠结、不疼,甚至都不必觉得多不易、多感慨。
我们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彼此都是对方最好的选择,也从来没有动摇过,所以走到今天我感觉特别自然,水到渠成。
生活有你就很美好,对吧!”陈青歪头看看高畅,脸红了。
高畅伸出手臂揽住她,一旁的谢晓丹惊讶地发现,他的手竟然紧张得有些发抖:“哎呀,青儿啊,你这个‘水到渠成’的背后,有我多少坚实的努力啊!原来领导都视而不见……不过领导说从没有动摇过,我还真是很感动。
我硕士毕业以后,其实可以有很多能让陈青迅速成为帝都中产阶级的机会,但是,我最终特别不靠谱地选择了创业,大家都不是外人,过去这一年,其实一直是陈青在包养我,我觉得,她真挺不容易的,自己工作那么辛苦,还一直支持我,从来没有怨言。
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有,没有房子没有车,我家最值钱的,可能就是我那把小提琴,我都不好意思求婚,陈青竟然肯嫁给我……”高畅的声音哽咽了,陈青左手从身后揽住他的腰,深情地望着他,右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
高畅清清喉咙,平稳了下情绪接着说:“总之一句话,我这辈子的奋斗目标,就是让陈青幸福。
好啦,就酱,今天就是这个主题,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呵呵,都别拘着了,说吧,你们想怎么个喝法,尽管放马过来,我今天奉陪到底!”
小包间里犹如响了个惊雷一般炸开了锅,举座疯狂。
年轻人们从座位上跳起来,碰杯的,祝福的,拍照的,录像的,拥抱的,起哄的……谢晓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惊着了,双手捂在嘴上,泪水夺眶而出。
没有户口,没有房子,新郎甚至都没有收入;没有婚纱,没有婚礼,连“洞房”都是租来的;在这个木椅子咯吱作响、不足5平米的破破烂烂的小包间里,两个“孩子”过家家一样把人生最大的事儿办了,却比这城市里所有被名利绑架的“成年人”都更有资格得到祝福、收获幸福。
“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委屈了青青啊?”已经有几分醉意的高畅递过来纸巾,在喧闹的气氛中大声跟表姐表态,“你放心,我一定一辈子对陈青好!”
没有,谢晓丹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真好……
真的,真好!
酒过三巡,高畅被一帮老同学灌得涕泪纵横,陈青并不拦他,在一旁跟着大家时而流泪,时而呵呵傻笑。
谢晓丹贴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胸有成竹地说:“我问你,老实回答,你俩是不是有小孩了?”
陈青一愣,一脸诧异地反问:“你听谁说的?怎么我都不知道呢?”
“没有怀孕啊!那你们为什么这么着急结婚?”这下轮到晓丹不解。
“我们俩在一起都六七年了,现在结婚不算着急吧。
”陈青咯咯笑起来。
“不是,我不是说现在结婚太早,我的意思是说,你们为什么不准备得充分一点,好好办一下啊,又没有什么特别着急的事,我还以为你们奉子成婚呢。
”
“呵呵,办什么啊,麻烦死了,再说怎么办?我们俩的亲朋好友遍布全国,四川办一场,山西办一场,北京办一场,上海办一场,难不成再回硅谷办一场?那不折腾死了。
结婚不就是两个人的事儿吗,今天你们来见证,既有亲又有友,已经很隆重啦!”
“那可是,这么办,你们俩家里能同意吗?”世俗观念的坚定拥护者谢晓丹虽然也感动,却总觉得这么仓促简陋,有点委屈妹妹。
“有什么不同意。
给家里人减轻负担啊!他家不用买房子,我家不用陪嫁妆,是不是,你看把高畅乐的!”陈青抬手捏捏瘫在桌上的高畅的脸蛋,故意调侃他,却透着一脸甜蜜。
“提前没告诉你们,也是怕大家又要随份子,又要送礼,你说我们俩也没什么好饭招待大家,反倒麻烦。
我们都不讲究那些,这样最好。
”
“不行,”谢晓丹愣了半天还是摇摇头,“不管你怎么想,我还是要表示一下的,我跟他们不一样,咱俩可是有血缘关系的!结婚怎么说也是人生最重要的事儿,我一定要送你份礼物。
你等着。
”
陈青带着几分微醺,伸手搂住谢晓丹的肩膀:“啊,我的好姐姐啊,我要把这份幸福传递给你,你知道吗,我能感觉到有一个perfectwedding在等着你,就是你想要的那种,blingbling的,豪华酒店,优雅的男人,闪光的大钻戒,气派的房子……它还在路上,但是,someday,你一定会遇到的,I’ms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