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艺坐在后排,轻轻哼着歌。
我永远记得有一天,母亲睡着了,我开着车,林艺把头伸过来,说:“你看,好美。
”进香河的尽头是鸡鸣寺,郁郁葱葱的山林上方,扬起辉煌的火烧云。
林艺说:“等妈妈病好了,我们一起开车自驾游,开到世界的尽头。
” 母亲的病不会好的。
那天只卖出去三四份盒饭,一位大姐刚走近面包车,就尖叫起来:“什么味道?你这什么味道?一股子尿臊味!” 接着母亲用手拍打自己的胸口,哭得像个受辱的小孩,她尿在了车上。
开车回家的路上,街道乱糟糟,各家店铺放着音乐,公交车轮胎碾过柏油路,小孩打闹,玻璃瓶砸碎,电瓶车相撞……但我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后视镜里,我看到林艺黯淡无光的眼神。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是颤抖的,浑身冰凉,内心匍匐巨大的恐惧,仿佛一尾锋利的鱼在身体里游动。
4
差不多该走了吧。望着后视镜,我用力想对自己挤出一个笑容,试了几次,嘴角不停抽动,笑得难看又悲凉。
深吸一口气,再笑一次。
没成功。
算了。
面前是不知来处的雨水和不知归处的湖水。
我闭上眼睛,踩向油门。
就这样吧,悄无声息,连人带车,一起消失在水中。
“叔叔,你要去哪里啊?” 晚风寂静,后排传来脆脆的童声,吓得我一脚踩歪,愣是踏在了刹车上,面包车差点散架,直接熄火。
本以为发生幻听,我惊愕地回头,一个齐刘海小女孩从后座冒了出来,大得出奇的眼睛,傻了巴叽地瞪着我。
活生生的小女孩,还背个粉红小书包。
大眼瞪小眼半晌,我是吓得脑子停转,她是双目充满困惑,我终于由怕转怒。
“你谁啊?为什么在我车上?” 小女孩皱皱鼻子。
“我叫小聚,你欠我东西,忘啦?” 我从记忆里检索了一下,猛地想起是那个要吃烤肠的小孩。
“你你你……我已经让护士买烤肠送给你了,干什么呢,小小年纪又要来讹诈?” 小聚笑眯眯地说:“叔叔你别激动,我呢,是看咱俩有缘……” “有什么缘,”我不客气地打断她的套近乎,“你一个住院的跑我车里干什么?走走走,我送你回去。
” 这小孩可是分分钟要抢救的,虽然如今我不怕任何连累,但心里总会慌。
小聚连忙爬起,从后扯住我。
“叔叔,回医院也没用,我是脑癌晚期,治不好的。
你看在我快死的分上,能帮我一个忙吗?” 她的语气小心谨慎,鼻尖微红,黑亮亮的眼睛蒙着层水雾,盛满了哀求。
我知道,她说的是实话,面对生命有限的小女孩,我果断回答:“不能。
”大家都是快死的人,何必互相妨碍。
小聚一愣,低声说:“可我回医院的话,就出不来了。
叔叔,我偷偷爬上你的车不容易,今年也才七岁,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 我扭回头,试图再次打着面包车的火。
“那就在回去的路上抓紧机会,多看两眼。
” 确定得不到我的同情,她当即一收眼泪,弹回座位,两只小手交叠抱在胸口,斜视着我。
“但凡你有一点点怜悯之心,至少问问帮我什么忙吧?” 我头皮顿时发麻,听着怎么这么耳熟?这不和自己在病房对林艺说的话差不多吗?破小孩啥时候偷听的? 面包车启动了,我掉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