块,错落起伏,井然有序。
那是屋顶,城市的屋顶。
火星上的屋顶都是巨大的硅电池板。
在这片广袤的红色平原上生存,阳光是唯一坚实的依靠。
没有化石燃料,没有树,也没有取之不尽的重水,人们展开一片片屋顶,像一双双翅膀拥抱着头顶的光芒与热量。
城市在翅膀的庇护下成长起来,像几眼孤单的泉汇成连绵的海。
能量的承载终究有限,翅膀无法供应太高的建筑,因此城市始终没学会飞扬跋扈。
火星的房屋就像一个个剔透的晶格,钢骨架和玻璃幕墙拼搭出奇妙的形状组合,色调清凉,线条流畅而简洁。
火星的城市是一张处处连通的大网,相邻的建筑彼此相连,群落之间,透明的管状公路如丝般纵横。
没有人能在城市以外的空气里自由呼吸,尽管释放岩石中的二氧化碳使大气厚度增加,但氧气却仍然稀薄得可以忽略。
人们一直在玻璃下仰望天空,城市就这么铺陈开来,从水手谷到北极冠,顽强而缄默,铺成一片浩瀚的海洋。
在海洋中寻找应当落足的小岛,即使对朗宁这样轻车熟路的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在低空盘旋了四五圈,才最终找到普洛斯区的小型停机坪。
停机坪缓缓向两侧滑开,他的小飞船无声地降落进去。
普洛斯图书馆是南部十五区中最大的一个,朗宁先生每次都在这里更新自己的书库。
这一次,他特意选了许多关于海洋和植物的书,有童话,有百科,也有地球孩子的创作,他在触摸屏上预览了很久才按下“选定”,整整一大盒存储卡从传送带口滑行出来。
朗宁转向信息中心,点击了生命技术园转基因植物第五实验室,屏幕中一个黑色头发的女孩从小池塘边站起身来,朝他笑了笑。
“基因五号实验室。
有什么能为您效劳吗?”
朗宁欠身向她致意,简要地表达了自己的疑问。
女孩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说:“您这可问得巧了。
别的植物可能很难办,但各种淡水水藻绝对没问题。
这可是我们实验室这两年最主要的研究方向呢。
”
朗宁很惊喜:“哦?是准备大规模种植吗?”
女孩说:“具体背景我知道得也不多,大概是政府的项目。
您知道,空气里如果没有氧,一般树木都不能活,所以政府想重点发展厌氧藻类,希望以后能改善空气成分。
”
正该如此,朗宁想,他比了一个赞许的手势说:“这可是好事。
什么时候开始种植呢?”
女孩轻轻皱了一下眉头,说:“其实技术方面已经没什么问题了,池子里的模拟实验也都通过了,但就是听说合适的大片水域还没找到,所以暂时没有计划。
”说到这里,她歉意地笑了一下,“更详细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了,我是今年选课才到这里的。
如果您还有什么想了解的,或是想要提取样品,明天这个时候莉丝老师就会在了,您跟她说就可以了。
”
朗宁微笑着向她表示感谢,切断了画面的连接。
从图书馆出来,朗宁先生径直来到汉斯先生的家。
这座二层小楼并不豪华,看上去与一般居民区的房子没什么不同,只有门前水滴形的小广场彰显着屋子主人的身份。
小广场的穹顶足有十米高,水滴的弧形一侧均匀散列着五个隧道车入口,而另一侧则通向总督府红色的正门。
为朗宁开门的是路迪,汉斯先生的孙子。
他穿了一身薄薄的金属防护服,样子颇为滑稽。
看到朗宁,他吐了吐舌头,笑道:“还好是您,要是被教育部的拉克大叔看到我这个样子,肯定又要大呼小叫了。
”
“小鬼,”朗宁笑道,“屡教不改。
这回又折腾什么呢?”
路迪眨眨眼睛,说:“一个小玩意。
您来看看就知道了。
”他边说边向里面挥挥手,朗宁跟着他走上楼梯。
“你爷爷不在家吗?”
“去平泰的灾区了。
这回的损失挺严重的。
”
“灾区?平泰又遇到风暴了?”
“您还不知道吗?上个星期的事,中心风力有十级呢。
还好来得快也去得快,要不然不知道得倒下多少房子。
”
朗宁轻轻叹了口气。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火星暴烈的风沙曾整月整月地席卷整颗星球。
这也是为什么人们把世界建成绵延广阔的复杂网络,在这片红色的土地上,城市只有彼此支撑,才能避免如水滴般蒸发的命运。
即便是这样,国度的边缘也依然时常被掀起,撕扯出不规则的边边角角。
朗宁跟着路迪来到他的活动室,这是整座房子最大的一间,通透而视野开阔。
朗宁觉得每一次来,这个房间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大变化,有时会竖起顶天立地的玻璃罩,也有时会在整个地板上铺满沙子。
这一次,房间里格外凌乱,仿佛某件机器刚被肢解,各种仪表、零件和金属外壳随意地散放在房间的一侧。
“您来看这个。
”路迪站在一个金属罩旁边,手中举着一顶奇怪的头盔,仿佛二十世纪初飞行员的装备。
朗宁把它戴在头上,从金属罩的小窗口向里面望去,视野中的小屏幕上能明显地看出一只蝴蝶的图案。
“是哪个波段?”朗宁多少猜到了头盔的用途:将高频电磁波转换成可视化图像。
“X射线。
能看清吗?”路迪问,声音很兴奋,“原来的CCD角分辨不太好,改装成这么小就更难定位了。
”
朗宁又仔细看了看画面中的图案,说:“这还叫不清楚吗?”他说着,摘下头盔,满脸笑意地盯着路迪的眼睛,道:“小家伙,你这CCD是从哪儿来的?这种角分辨已经不是一般医疗仪器能达到的了。
”
路迪挠挠头发,笑容让小鼻子微微皱起来:“上个月YXT-4上天了,PXA不就正式下岗了吗……”
路迪说的都是火星发射的X射线太空望远镜。
火星的空间技术一直很先进,几百个观测站在外空轨道长期运行。
他敲敲路迪的小脑袋,问:“那你又是怎么偷来的?”
路迪满不在乎地笑道:“我今年不是选了斯密教授的课吗?因为表现得太好了,他就把那些回收的旧零件送给我当礼物了。
”
火星的孩子从八岁开始就可以自由到各种机构、研究所、学校和艺术中心选修自己喜欢的课,路迪今年就选了宇航中心的三门天文学课程,而斯密教授刚好就是高能卫星项目的首席科学家。
“原来是有预谋的。
”朗宁也呵呵地笑了。
这个十四岁的小男孩总能给他一些惊喜。
“才不是呢!”路迪扬扬眉毛,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可是想参与将来的大宇航呢!”
“大宇航?了不起!不过,你就不怕遇到绿毛外星人?”
路迪撇撇嘴说:“您当我是地球那些无聊的小孩随便乱说吗?我是说真的呢。
斯密教授说,最迟明年,远征计划就要重启了。
”
“真的?”这个消息让朗宁颇为惊喜。
他已经很久没听人说起过远征这个词了。
朗宁的思绪回到四十年前,回到战火纷飞的年代,和汉斯一起并肩飞翔的日子。
他们曾一起飞翔在两万米的奥林匹斯山下,开火、防御,追击、躲避。
那已经是漫长战争的晚期了,他们曾一同躲在奥斯东环形山的山坳里,看着漫天风沙,梦想战争结束后的生活,梦想未来的城市,梦想遥远的宇航时代,就像今天的路迪一样,眼中写满了希望。
门厅的音乐声忽然想起来,将朗宁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路迪开心地叫道;“爷爷回来了!”说着便一蹦一跳地跑下楼去。
汉斯先生的身影出现在走廊,高大挺拔,一身式样古典的白色制服,这意味着他刚刚参加了公众集会。
他的神情依然雍容而沉静,深褐色的头发和胡子也依然整齐,见到朗宁一如既往地微笑着拍他的肩膀,但朗宁却明显地感觉到,汉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疲倦,深蓝色的眼睛仿佛更加深陷下去。
朗宁跟随汉斯来到小客厅。
这是一个椭圆形的小房间,浅蓝色的玻璃将远方的峭壁裁剪成狭长的画。
他俩坐下的时候都长舒了一口气,宽大的沙发按两人的身形调整了角度,饮水机送出一壶热气氤氲的奶茶,弥漫着淡淡的印度香料的味道。
汉斯为朗宁斟好一杯茶,说:“你的邮件我收到了。
昨天我和教育部联系了一下。
”
朗宁打断他:“你最近要是太忙了就过些天再说吧,这些事都不着急。
”
“你听我说完。
”汉斯眼睛望着窗外,声音很平静,“其实谷神的事我早就想和你商量了。
这几天你去问问,看他们愿不愿意让孩子们到火星上来上学。
我已经和拉克部长打好招呼了,如果他们同意,过几天我就把正式的政府邀请函寄过去。
”
这个决定是朗宁没想到的,他沉吟了一下,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
汉斯微微点点头,但仍旧没什么表情:“至于另一件事,我想就算了吧。
养鱼和植水草恐怕没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