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没有见过的东西还有很多,他们的世界没有月亮,没有山,没有树,也没有小动物。
谷神镇是一片没有根系的陆地,孩子们从出生开始就在泡泡里漂流。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那么喜欢朗宁先生的故事的原因,在他们看来,自己的小镇太平淡无奇了。
朗宁先生转身回到飞船,小心翼翼地抱出一个半米见方的玻璃块,放在膝盖上,又掏出一个黑色的小遥控器,嗒嗒地按动了几个键。
几秒钟之后,玻璃里面开始出现水波一般荡漾的细纹,荡着荡着化成极小的碎白的颗粒,颤动、弥散、凝聚、旋转,过了一会儿,慢慢出现了辨认得清的图像。
这是一台全息影像播放器,尽管谷神的高科技用品不算少,但这样的播放器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
孩子们全都伸长了脖子,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玻璃里的景象越来越清楚了,一片层层叠叠的绿色出现在眼前。
“树!那是树林!我看到过照片!”不知是谁兴奋地叫了起来。
是的,那是树,浩瀚的林海,浓密的热带雨林。
影像是在一条小船上拍摄的,河道嵌在雨林里,河水湍急,如巨蟒般蜿蜒。
河道两边布满了高大笔挺的热带乔木,滴着水的藤蔓在树与树之间盘旋,把树冠纠缠在一起,寻不见根源,也找不到尽头。
林子里开着无数色彩斑斓的寄生花,铃兰晶莹如绿珍珠,并蒂兰洁白如玉,凤梨花奔放的轮生叶片构造出一个小“池塘”,里面生活着树栖的蛙和螺。
画面里还能看到藤黄、天南星和长着十几厘米长刺的棕榈;还有蜂鸟上下纷飞,石鸡为求偶亮出最闪亮的羽毛,美洲豹优雅地卧在巨大的树杈上休息。
孩子们一样事物也不认得,但却看得如痴如醉,目瞪口呆。
“回家啦,孩子们,该回家啦!”就在惊叹声此起彼伏时,妮妮小姐柔柔的声音传了过来,她的声音总是甜美而温柔,像一杯淡红色的玫瑰露。
“再等一会儿啦!”“妮妮小姐……”“把这一点看完行吗?”孩子们顿时炸开了锅,使尽办法软磨硬泡。
妮妮小姐一边笑着哄着,一边求助地望着朗宁先生,朗宁站起身,关闭图像,将播放器放回飞船,笑眯眯地取出这一次的存储卡。
孩子们起初不情愿,但注意力很快便被转移,乖乖地静了下来,拿到存储卡的迫不及待地插进自己的小红板,恨不得立刻开始阅读。
朗宁知道,以他们的阅读速度,不用一百天大家就差不多轮换一圈了。
看着所有的孩子散去各自回家,妮妮小姐坐在飞船的舷梯上舒了一口气。
朗宁先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两人都安静地没有说什么。
天还是温柔的金色,一下子静下来便能感觉微风拂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
妮妮侧头看着朗宁先生,老人的面容和蔼可亲,脸上依然挂着笑意。
妮妮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依稀觉得他银白的头发还是那么浓密,额头也依然宽阔润泽,看不出皱纹,于是轻轻地叹道:“您真是十几年都不变老呀。
” 朗宁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慈祥地看着妮妮:“你们倒是都长大啦……从小孩子都变成老师了,真快呀。
” 妮妮的脸泛起一丝红晕,笑道:“他们比那时的我们活跃多了,我可不怎么会编故事。
” 朗宁却摇摇头:“这也不是你的问题。
有时候我还会反省自己,不知道鼓励他们编故事是不是有些误导。
” “怎么说?” “你有没有发觉,不少孩子的故事固然讲得绘声绘色,可是与其说是想象,倒不如说是模仿,很多设想都是书里看来的。
” “可是那些地球上的事孩子们都没见过,想也想不出呀。
” 朗宁先生叹口气道:“我就是怕看书多了让他们误会,把想象当成一些符号,好像只有说那些城堡、魔法师还有火星战场才叫故事。
妮妮,你知道吗,你们的小镇其实是我见过的最奇妙的地方,只不过你们离它太近了,就觉得平淡无奇了。
” 妮妮沉默了一会儿,抚摸着海豚光滑的外壁说:“奇妙不奇妙,也总是有个比较才知道。
这也怪不得他们,要是真能让他们出去看看就好了。
” 朗宁先生心里忽然一痛,他发觉妮妮自己也还算是个孩子,也同样从来没看到过外面的世界,但却已经承担起那些更幼小的花儿的梦想了。
他拍了拍妮妮柔弱的肩膀说:“这次我回火星,一定跟总督说一说,争取接你们一起去转转。
地球不好说,但去火星大抵是没问题的。
” 听了这话,妮妮突然抬起头来,忽闪着大眼睛说:“您不说我倒忘啦!我爸爸让我来是有正经事的。
他想问问您,能不能请示总督,让我们在周围的海里养一些鱼呀?” “养鱼?……”这样的问题朗宁倒是没想过,他沉吟了一下说,“我帮你们问一下吧,这是个好主意,应该能通过,只要你们自己能控制捕捞。
嗯,还可以播撒些水草,也让孩子们看看真正的植物。
” 妮妮笑了,脸上两个酒窝,灿烂得就像春天的杜鹃,地球上的杜鹃。
她站起来,抖了抖裙子,说:“那就谢谢您了!天不早了,您一定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朗宁微笑着点点头,看着她轻盈的背影消失在莹白的小路尽头。
朗宁又独自坐了一会儿,刚要起身回去,忽然看到不远处一座拱门的阴影里,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似乎想靠近,却踌躇地绕着圈子。
他认出那是果果,一个八岁的小男孩。
朗宁走过去,果果有点不安,两只小脚内扣着,双手紧紧将小红板握在身后,深蓝色的大眼睛晶亮如水,望着他却不说话。
朗宁把他抱起来,走到小飞象雕塑下的喷水池,让他坐在自己身旁。
果果没那么拘束了,他甩掉两只小鞋子,仰起头用细嫩的声音问:“朗宁先生,为什么瑞利先生说天空是蓝的?” “为什么天空是蓝的?”朗宁先生没想到果果开口问出这么一句话,这句话三百年前瑞利问过,但他的意思和果果显然不一样。
果果肯定是看了科学百科一类的书,这让朗宁很高兴。
他想了想,说:“瑞利先生年轻时很聪明,也很有钱,他家有一个很大的庄园,所以他大学毕业之后就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找工作,而是自己买了很多仪器在家里做实验,然后看着花花草草想一些奇怪的问题。
” “比如‘天为什么是蓝的’?” “对。
当时很多人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想这个,在他们看来,天就应该是蓝的,没有为什么。
” “可是,天是金色的呀。
” “那些人从来没出过地球,哪里知道还有别的天呢?只有瑞利一个人发现,天空的颜色和天上很高的地方的一些小颗粒有关系,太阳光本来是一束,遇到它们就铺散到四面八方啦,颗粒大小不一样,天的颜色也不一样。
” “那我们头顶上也有吗,那样的小颗粒?” “有呀。
一百年以前原本没有,那时候天都是黑的呢。
后来人们在天上铺了一层小球组成的薄膜,结果天就变成金色了,多漂亮。
” “原来如此。
”果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朗宁忍不住莞尔。
果果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很认真地说:“等我长大了,我要给天上换各种不同的小颗粒,这样,每天就可以看见不同颜色的天空了。
您说对吗?” 那一瞬间,朗宁先生忽然觉得心里很湿润,就像清晨的草地挂着露珠。
小小的世界,却梦想着头上七彩的天空。
他慈爱地抚摸着果果柔软的卷发,说:“对,当然对,以后我们可以把天空换成你最喜欢的颜色。
以后海里会有鱼,还会有各种柔软飘荡的水草。
以后我们还能一起坐着小飞船飞到火星去玩。
你喜不喜欢?” 果果像是听得呆了,紧紧地抿着小嘴,瞪着朗宁先生看,睫毛轻轻颤动,眼睛却连眨都不眨一下。
半晌,他才说:“是真的吗?您说的是真的吗?” 朗宁先生笑了,他把果果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说:“当然是真的。
你说,我们把小飞船造成什么样比较好呢?小飞象这样好不好?” “夜”已经来了,房子里升起了彩色的帘幕。
一老一小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喷水池旁,弯弯的喷水池反射着天空的色彩,就像一轮金色的月亮嵌在地上。
火星
从遥远的高空眺望,火星北半球也像是拥有一片碧蓝的大海,波澜壮阔,绵延数千公里。不过,这样的图像不会持续太久,随着飞行高度下降,连绵的大海会碎成无数小块,碎成大小不一的湖泊和交叉纵横的河流。
远远望去,宛如一张密集编织的网,波光盈盈点点,如亮片洒满网的格点。
这样的画面会一直持续到距地面八千米的高度,那个时候,眼前的蓝色会再一次破碎,这一次将不会碎成任何形式的水面,而是许许多多形状规则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