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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客来闲聊客去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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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吃遍大江南北,专出老千。

    本想这小子能赚点银子回山,谁知半年前他去了一趟京城,遇上了当代赌神,两人大战一场,他老兄便把山上祖业输了个精光,现下人家约齐了帮手,天天上山逼债,咱们又打不过人家,日后不知怎么办哪?」 点苍小七雄原本满面钦羡,待听得倾家荡产之事,莫不悚然一惊,那崔轩亮天生也是个好赌的,听得孽子败家之事,自也暗暗害怕,颤声道:「那……那你们以后怎么办?真要搬家逃命么?」王魁叹道:「我也不知道。

    只要不孤老道愿意帮忙打架,那咱们谁也不怕了。

    」不孤子怒道:「放屁!你师侄是个混帐!上回还赢走我二千两银子,害得我卖光了山下田产,别奢望我会替他出头。

    」 王魁是大夫出身,人见人爱,师侄却是个六亲不认的赌鬼,自没人愿意援手。

    老陈见他愁容满面,便安慰道:「大夫别发愁啊,您这回要治好了皇上的病,龙心大悦之下,还怕没有封赏么?」王魁叹道:「什么封赏不封赏的?我可不敢奢想。

    别给皇帝老儿杀头,那就千恩万谢了。

    」众人讶道:「王大夫何出此言?难道……难道皇上的病不能根治么?」王魁道:「皇上这个病是自己折腾出来的,除非休养生息,压根无药来治。

    可他就是不死心,硬要我想法子,老朽也只能勉为其难,便从宫中秘籍里找到了一道秦汉古方,称为『玄黄大正方』,看看有无法子化腐朽为神奇了。

    」 玄黄久久,大正强猛,崔轩亮听得鼻中喷气,大喜道:「王大夫,您的丹药炼就出来了么?可以给我瞧瞧么。

    」正想借两颗尝味,不孤子却已皱眉来问:「怎么?小兄弟二十岁不到,也出毛病了么?」崔轩亮吓了一跳,慌忙道:「不是、不是,我……我只是好奇问问而已……」天下男人头可断、血可流,却怕那点儿细小受了微伤,那可枉自为人了。

    眼见点苍七小雄贼眼兮兮,崔轩亮心下更怕,忙道:「王……王大夫,您……您采齐药材了么?」王魁叹道:「这『玄黄大正方』是个古方,据说是战国方士遗下的方子。

    其中所列药材稀奇古怪,又要海狗鞭、又要海马干,全是海中珍物,其中几味药引更是前所未见,如海蝎螫毒、海龙蛇胆等等,天下间除苦海外,只怕无处可寻。

    皇上听了以后,便下旨给那靖海督师白璧暇,命他一路保护老朽,闯进这无边苦海啦。

    」 众人听到此处,方知白璧暇为何驾船来到此间,原来是为皇帝采药来着。

    也难怪先前王魁说要留在崔风宪的船上,立时让白璧暇面露难色,想来他公务在身,自是不便放人了。

     崔轩亮怔怔思索今日发生的种种变故,忽道:「道长,我先前放炮之时,海上来一艘小舟,不是有个白衣大侠过来搭救么?他……他便是白云天,对么?」不孤子嗤了一声:「侠个屁!那小子比你长不了几岁年纪,称什么大侠?」点苍七小雄嘻嘻笑道:「师父又来了,每回都妒嫉人家峨眉派。

    」点苍位在云贵,山脉绵延灵秀,峨眉则是位于四川,气势巍峨,二者同是西南大派,想来这两派因着地缘,相互争雄已久。

     王魁扯住了不孤老道,要他少说两句,又道:「那白衣少年正是白云天,他是『靖海督师』白璧暇的独生子,方纔他驾着舢舨,在海里给舰队探路,突然见了你放的号炮,便打了先锋,过来一探究竟了。

    」先前白云天抢先到来,虽只孤身单影,一叶扁舟,却打得朝鲜众官措手不及,宛然便是江湖豪侠的大气概。

    只是白璧暇到来以后,却又打起了官腔,不免让人大失所望了。

     想起那白璧暇的嘴脸,崔轩亮神色黯然,当真说不出的气闷,不孤子察言观色,便道:「小兄弟,那姓白的是个混蛋,你别把这事望心里去,没的气死了自己,那可划不来了。

    」王魁道:「别怕,放着我『鬼医』王魁在此,谁能气死崔小弟?」说着取出了一只银针,笑道:「你们谁要心情不好,这会儿便把手伸过来,老朽给你们在『神门穴』上扎个几针,包你烦恼尽消,什么气都没了。

    」 「神门穴」属心脉,针灸扎治后,便能宽心解忧。

    众人倒也曾耳闻过。

    话声未毕,面前已然伸出了七条小手臂,正是点苍七小雄来了。

    王魁微微一奇,道:「你们七个孩童小小年纪,有什么烦恼么?」「当然有!」七小雄手指不孤子,齐声喊道:「咱们有了这种师父,当然得烦恼了!」不孤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又朝徒儿去打,余人则都笑了起来。

    崔轩亮少年天真,自也陪着放声大笑,什么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那老陈道:「原来那位白督师也是奉命来采药的。

    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事么?」 王魁颔首道:「当然有。

    这回白璧暇率舰出海,便是来给魏岛主赐爵的。

    」众人吃了一惊,忙道:「皇上要给魏岛主赐爵?」王魁道:「是啊,近年魏宽声威远播,东瀛大将军源义政、朝鲜大君李祹,乃至于琉球中山王尚巴志,都想赐给魏岛主一个官职爵称,日后也好派军进驻。

    这魏宽何其聪明,哪会自望火坑里跳,便都一一辞谢了。

    只是这回下旨册封的可是咱们北京紫禁城的万岁爷,魏老儿要是给脸不要脸,烟岛怕要给踏成平地了。

    」 官字两个口,全凭一张嘴,拿了一个空爵位后,好的没有,坏事一箩筐,进贡纳税等等琐事接踵而来,只怕要永无宁日了。

    老陈低声问道:「王大夫,这回……这回魏岛主拿到的是什么爵号?」王魁耸了耸肩,道:「官场的事,我不大清楚,八成是个新安伯、乐平伯吧。

    」公侯伯子男,听得赐位还不及关内侯,众船夫都是喔了一声,有些不以为然。

    崔轩亮听着听,忽道:「我听叔叔提过,当年若非魏叔叔年纪太轻,他早已是『奉天靖难宣力武臣』了,对么?」乍闻本朝三大功等之名,王魁不由哦了一声,道:「怎么?你小小年纪,居然也听过特功?」崔轩亮傲然道:「我当然知道啦。

    先父是永乐名将,曾随先皇远征蒙古。

    我岂会不知本朝功等之名?」「奉天靖难宣力武臣」、「奉天翊运推诚武臣」、「开国辅运推诚武臣」,这便是本朝三大特功。

    其中「奉天翊运推诚武臣」,专赏承平时期救驾有功者,虽说是太平极品,可要与「开国特功」相比,却又差了偌大一级。

     「开国辅运推诚武臣」,这是本朝最高特功,受封者如濠州徐天德、怀远常伯仁、定远沐文英等人,全都打过蒙古,参加过开国之战。

    这批人坐拥「神将」之名,生前加封国公,死后追赠为王,如中山王、开平王、云南王……合称「勋臣六王」,创下本朝异姓为王的先例。

     若想拿到「开国特功」,不只要有本事,还得生对时辰,唯独生在反元圣战之时,追随了太祖开天辟地,方有这等功劳。

    否则一个人本领再大,也是可遇不可求。

    只是一个人若是错过了开国之战,那也不必惶恐,因为下头还有一场惊天动地的战争,等着后人立功勋。

     南京决战北京,世称「靖难大决战」。

    在这场战争里立功的人,自也有其独门功等,那便是「奉天靖难宣力武臣」。

    专赏靖难内战有功的燕山大将,如朱能、张玉、丘福等人,这批人生前均封国公,死后虽未追赠为王,子孙却都享有俸禄千石,地位比之开国元勋,可说是不遑多让了。

     王魁遥想史事,道:「真说起来,令尊与魏宽都给委屈了。

    他俩自追随永乐帝以来,不知立了多少汗马功劳,可毕竟年纪轻,又没有武举出身,到了靖难结束后,一旦封赏时按资排辈,便要吃上大亏了。

    」 崔轩亮怔怔发呆,眼见小狮子从旁走过,便一把抱住了牠,搂在怀里抚摸。

    听他低声道:「我听叔叔说过,他们那代人最是倒霉。

    小时候天下大乱,蒙古人把爷爷奶奶都杀了,他们没饭吃、没书念,走投无路下,便只能投靠义军,给他们烧饭打杂。

    可长大后肚子里没学问,不管如何努力,一辈子都难翻身。

    」不孤子叹道:「你叔叔那代人叫做『难童』,又称『开国孤儿』,说得便是至正年间出生的孩子。

    他们受战乱所苦,多半没爹没娘、无依无靠,乃是天下最苦的一群人。

    当年义军要冲锋陷阵,总是让这批难童打头阵,反正无亲无故的,死了也没人觉得可惜。

    」 老陈、老林等人听着说话,一时自伤身世,眼眶径自红了。

    王魁接口道:「没错。

    这批孩子要是早生十年,抑或晚生十年,际遇都是大不相同。

    就拿我和不孤老道来说吧,咱俩今年七十好几,当年义军举兵时也有二十来岁了,那时咱俩书读了、武功也练了,虽然天下大乱,却没给耽误到什么,只管逃到深山里避祸,乐个清闲。

    待得天下太平,百废待举了,咱们便也从山里冒出头来,等着抢占大位啦。

    」不孤子脸上一红,忙道:「什么抢占大位,说得这般难听?」王魁皱眉道:「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哪,就拿你们点苍山来说吧,当年与鞑子大战,多少前辈死于战火?若非位子给清空了,蜀中无大将,哪里轮得到你这廖化做先锋?」 听得师父改名换姓,点苍七小雄便又哈哈欢笑:「好啊!师父有长进了!可以替关老爷牵马了!」不孤子又羞又恼,便又把徒儿们轰走了。

    只在那儿扒面挠腮,苦笑不已。

     崔轩亮低声道:「王大夫,这般说来,我那些父执辈还真可怜,对么?」王魁叹道:「那是当然了。

    这批『难童』都是行伍出身的兵卒,他们小时候跟着开国元勋,只因年纪小、学问差,什么都要按资排辈,自是屎也吃不到热的。

    可轮到他们年纪大了、辈分有了,学问多了,永乐帝偏又两腿一伸,一命呜呼去也,这便轮到白璧暇那帮小鬼出头了,这会儿『开国孤儿』便又显得年岁太老,冥顽不灵,只能给人硬生生轰出朝廷了。

    」 当年天下大乱,最可怜的便是这批「难童」,他们出生于至正末年,年岁幼小,受的战乱荼毒也最深。

    那时他们离乡背井,没了父母照顾,便只能投身军旅,给人当成小兵小卒使唤,一辈子出不了头。

    反观白璧暇这批人,却因晚生了十五年,际遇便大大不同,这批人生于洪武年间,打小爹疼娘爱,衣食无虞,素有「太平公子」之称。

    如今在隆庆皇帝的带领下,已然全体爬上高位,反倒把「开国孤儿」扫地出门了。

     上有开国元勋、下有太平公子,崔风训、崔风宪这代人处于两大洪流间,宛如沧海一小舟,始终漂荡无根。

    说来这批「难童」中,唯独魏宽一人杀出了重围,想他自食其力,独自驾船出海、开辟烟岛,已成东海霸主。

    东瀛幕府、朝鲜王族、乃至于中原各地的豪杰,谁不对他敬畏三分? 想起了白家父子,崔轩亮不由又叹了几声,说道:「不孤道长,那白璧暇的外号是不是叫『书剑双绝』?」不孤子笑道:「呵呵,你还挺渊博,怎么知道他的外号的?」崔轩亮低声道:「我是听那崔中久这般叫他。

    他说那白大人很有学问,文是省城举人,武是天下状元,真有此事么?」不孤子颔首道:「这话倒不假。

    这白璧暇赴过武举,再看这小子是峨眉顶尖儿高手,若要拿个什么武状元,自也是易如反掌了。

    」 崔轩亮嗯了一声,又道:「道长,你说得这个峨眉派,是不是『虚陵太妙洞天』那一支?」不孤子微微一奇,道:「瞧不出来,你还真有些见识啊,居然还晓得『虚陵太妙洞天』?」崔轩亮点了点头,说道:「我叔叔跟我说过,峨眉山有群和尚住在金顶普贤寺,练得都是佛门武功。

    不过还有一群剑客住在『虚陵太妙洞天』,洞里珍藏了一柄镇派古剑,称作『白眉剑』,锋锐灵秀,便给人列为道家七十二洞天之一。

    」崔轩亮小小年纪,却说得出峨眉一脉的渊源,自是叔叔的功劳了。

    老陈、老林见得少爷大大露脸,一扫无知模样,不觉也是满心欢喜,与有荣焉。

     不孤子颔首道:「令叔所言不错,这峨眉确是西南武林第一大派。

    方今江湖上有句俗话,叫做:『点苍人少、青城钱少,送给峨眉还嫌少』。

    可想而知,这峨眉一派有多大事业?」众人听这话甚是传神,不由都笑了起来,看这点苍山小猫两只、小狗三只,人材凋零,一番凄风苦雨之象。

    再看青城地处偏远,藏于深山,生活清苦自不在话下。

    至于峨眉一脉,却因山灵水秀,佛道庙宇聚集,山上自是人才钱财两兴旺,无怪会是西南武林的最大门户了。

     王魁听着听,忽地怔怔地道:「点苍人少、青城钱少,咱们九华山却是什么都少,现下连地也没了,以后可怎么办哪?」说着说,不由发起愁来。

    不孤子安慰道:「你怕什么啊?君不见叫化子拉帮结党,居无定所,何等逍遥自在,日后九华门人何妨也效法追随,也好让天下群丐有个首领啊。

    」 这话一说,却又让众人噗嗤一声,全都笑出来了。

    王魁见老友幸灾乐祸,一时心下拂然,道:「你可得意了,小心我搬到你们点苍山脚下,专和你抢徒弟。

    」话声未毕,七小雄却扑了过来,笑道:「王世伯不必抢徒弟,咱们来投奔你了。

    」不孤老道人缘不好,这会儿徒弟尽数反出本门,全数趴在王魁怀里撒娇,自又气得老道吹胡子瞪眼,自在那儿破口大骂。

     众人说笑一阵,崔轩亮想起了叔叔平日的说话,便又问道:「道长,我听叔叔提过一句话,叫做『峨眉西、泰山东、太和武当正居中』,这又是什么意思?」不孤子叹道:「方今武林门派极多,西是峨眉、青城、点苍、华山,东是九华、仙霞、太行、泰山,并同三帮九教十二会,全数拱卫着天下武林至尊:『太和武当』。

    」 听得「武当」之名,众人都是肃然起敬。

    这武当山又名「太和山」,近百年来为得张三丰之故,号称「武林之首」,天下八派直如众星拱月,围绕武当,无敢争锋。

    崔轩亮连连颔首:「我知道、我知道,永乐帝曾经六次降旨武当,说要召见张三丰,封他做护国天师,对不对?」不孤子叹道:「没错。

    永乐帝曾遣出身边第一爱将魏宽,六次上山寻访张三丰,可六顾茅庐,对方都避而不见。

    不过永乐帝并未气馁,他发动了三十万工匠,替武当山营造了八宫二观七十二庙,耗费八百万两龙银,号称『补秦皇汉武之所遗』,宠誉之荣,万古未有。

    就盼张三丰回心转意,能够见他一面。

    」 崔轩亮大吃一惊:「原来……原来武当山的建筑是皇上给他们起造的,皇上为何……为何待他们如此之好?」崔轩亮是永乐大将之子,口中的「皇上」二字,指得自是永乐帝。

    不孤子用力咳了几声,便把目光移向了王魁,道:「老王,永乐帝为何这般敬重张三丰?可有什么源由?」王魁干笑道:「我是九华门人,哪管武当之事?」说着拍了拍天绝僧的后背,道:「看,少林寺的和尚在此,你该问他才是。

    」嵩山少林寺,天下武术正宗,众人居然把它给忘了,众人啊了一声,急忙把目光全数转向了天绝僧,眼中带着几分歉然。

     张三丰出身少林,却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近百年来武当弟子行侠仗义,声势早已压过了少林群僧。

    是以少林僧人一日静过一日,好似与世无争起来。

    不孤子咳了几声,道:「老弟,你见过姚广孝,当年永乐帝为何降旨武当,你可知道内情?」天绝僧举止一向从容,听得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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