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寻微的时候,百里决明还在抱尘山上做丹药长老。
他记得那天是傍晚,铜钱大的红日头挂在天边,漫山老椿曳着斜斜的影子,荒凉的天荒凉的地,他跷着二郎腿,自己和自己下棋,业已下平了五局。
他觉得人生好没意思,闲闲摸了一颗子儿,抬眼便见无渡老儿上了他的山巅,背后跟着一个丁点儿大的萝卜头。
她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穿素白的开襟短衫,手里紧紧抓着无渡的衣角,满脸张皇无措。
“师尊……”她喊他,声音小得蚊子叫似的。
他背过身,丢出一颗子儿,骨头磨成的棋子打在石桌上笃笃响。
他没好气地说:“说了几百遍,本大爷不收徒,回去找你娘喝奶去,不回去爷丢你下去,自己看着办吧。
”
他刚说完,背后响起那孩子的嚎啕大哭,他回过脸,她已经哭成了泪人儿。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寻微刚刚失去了娘亲。
无渡老儿告诉他,吴中谢氏被屠了满门,只有这个小女娃娃活了下来。
寻微一降生,声名就传遍了江左。
只因她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天生纯阴之躯,虽然这体质招鬼,但也是绝佳的炉鼎。
她是谢家唯一的女儿,被娇养着长大。
谢家把她捂着,谁上门来提亲都不答应。
直到寻微一岁那年,谢岑关同喻家主君喻连海一同探秘黄泉鬼国,一去不返。
谢家没有喻家那样厉害的夫人,日渐败落。
谢寻微生辰日的夜晚,刺客提着剑踏入了谢氏的门庭。
她的娘亲把她藏在堂屋松柏挂画后面的密室里,她才逃过一劫。
无渡赶到的时候,只看见堂屋冰凉的地砖上,稚弱的小孩儿蜷缩在母亲残破的尸体边无声地落泪。
从那以后,她从未提过那个晚上。
“行了,这娃娃可怜又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百里决明“嘁”了一声,“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我还能每个都捡回来当徒弟不成?”
无渡叹道:“决明,你再考虑考虑。
我老了,大限将至,照顾不了她,这个孩子总得有个归宿。
”
百里决明很不耐烦,“本大爷让你想法子超度我,你却让我帮你养娃娃。
我等了你五十年了,你他娘的到底有法子没?”
老人的目光投向孤零零坐在院埕里的小孩儿,她低着脑袋,用脚尖轻轻蹭泥巴。
她不说话,对着自己萧条的瘦影,安安静静,很乖巧,也很孤独。
无渡的目光悠长,他在看那个小孩儿,却又仿佛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的时间快到了,完不成你的心愿了,”无渡缓缓道,“但或许……这个孩子可以。
”
“你是不是摆了卦?”百里决明狐疑道,“这小娃娃未来会成为大宗师么?你这般的道行都没法子超度我,她能行?”他摸着下巴端详谢寻微,“傻不愣登的,看着不像个大宗师的料啊。
”
无渡笑着摇头,负手走上了山道。
他背对着百里决明摆了摆手,“寻微便留给你了,决明,好生待她。
你死得太早,从未好好活过。
未事生,焉知死?且为了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