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抽象之界域,是指诗和词因其体式而形成的表现上之限度。
三、用为指作品中所表现之修养造诣而言者,如沈德潜《清诗别裁集》论谢方山诗云:“淡然无意,自足品流,此境最是难到”[16],便是指修养造诣而言者。
四、用为指作品中所写之情意及景物而言者,如鹿乾岳《俭持堂诗序》云:“神智才情,诗所探之内境也;山川草木,诗所借之外境也”[17],便是指作品中所写之情意及景物而言者。
以上种种用法与《人间词话》中所提出的作为评词之基准的“境界”一词之含义并不全同,不过我们如果能够对这几种用法有所认知,则对于了解《人间词话》也有莫大之助益。
因为一则在《人间词话》中所提到的“境界”一词,除去开端数则确实有严格的批评之基准的义界以外,在其他各则中,静安先生原来有时也有按照一般习惯用法来使用的情形。
再则当“境界”一词被用为批评基准之特殊术语时,其中往往也仍兼有以上种种习惯用法之多重含义。
现在我们先就“境界”一词在《人间词话》中援用一般习惯用法的情形来看,如第十六则云:“境界有二:有诗人之境界,有常人之境界”,此所谓“境界”,便当是泛指作品中一种抽象之界域而言者。
又如第二十六则所云:“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此所谓“境界”,便当是指修养造诣之各种不同的阶段而言者[18]。
又如第五十一则所云:“‘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黄河落日圆’,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此处之所谓“境界”便当是指作品中所描写之景物而言者。
凡此种种,静安先生都是只就“境界”一词之一般习惯用法来使用的。
其次再就“境界”一词作为评词基准之特殊术语来看,则如我们前面之分析,静安先生之选用此词,原来就特别着重于其可以真切生动地感受及表达之特质,而此种感受又兼内在之情意与外在之景物而言,是则“境界”一词盖原已含有一般指作品中“情意”或“景物”的习惯用法之意。
而无论其为“情意”或“景物”,既已表现于作品之中,当然便也有一般习用的指作品中一种抽象之界域之意。
再就其可以作为衡量一篇作品的艺术成就之基准言,当然也含有某一阶段或某一层次的意味。
凡此,都是“境界”一词作为评词基准之特殊术语时,因一般习惯用法之影响而获致的多重含义。
从以上的分析来看,静安先生选用了这一个既有出处又为一般人所常用的“境界”一词,来作为他的评词之特殊术语,实在是有其长处也有其缺点的。
先从长处来说,第一,这种选择合于中国文人选择用词时之着重于“有出处”的传统惯例,所以尽管其语意含混模棱,也依然易于为一般读者所承认和接受。
第二,这种选择可以使这一个极简短的批评术语,透过其出处和一般的习惯用法而有极丰富的多方面的含义,既足以概括一切作品的各种内容,又可成为衡量各种不同作品之艺术成就的基本准则。
以上两点可以说是静安先生使用“境界”一词评词的长处所在。
至于就其缺点而言,则也可以分为两点来看。
第一,“境界”一词既曾屡经前人使用,有了许多不同的含义,因此当静安先生以之作为一种特殊的批评术语时,便也极易引起读者们不同的猜测和解说,因而遂不免导致种种误会。
第二,静安先生自己在《人间词话》中对“境界”一词之使用,原来也就并不限于作为特殊批评术语的一种用法而已,它同时还有被作为一般习惯用法来使用的情形。
这当然也就更增加了读者对此一词在了解上的混淆和困难。
以上两点可以说是静安先生选用此词作为其批评术语的缺点所在。
由于这些原因,所以我们在读《人间词话》时,必须对“境界”一词之作为评词的基准的特殊用法,及其依一般含义来使用的各种不同情形,以及一般用法所可能附加于这作为批评术语的“境界”一词之多重含义,都有清楚的理解和辨别,如是才能对《人间词话》中的“境界”说,有较正确的、较全面的了解,而不致发生混淆和误解的现象。
这应该是我们在探讨《人间词话》之批评理论与批评实践时,所当具有的最基本的认识[19]。
(二)有关境界的一些其他问题
对“境界”这一批评术语之含义有了上述的基本认识后,我们才可以对《人间词话》中与“境界”有关的一些其他问题分别加以进一步的讨论。
首先我们所要讨论的乃是“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的问题。
在《人间词话》第三则中,静安先生曾提出二者间的不同说:
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
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
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
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
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
又于第四则中补充说明二者之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