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二回 卢梦仙江上寻妻

首页
归房去。

    那骆妈妈比老儿又乖巧几分,心里独疑,道:“媳妇这个举动,不像真心肯嫁的,莫不做出甚么把戏来?”暗自留心观看,见房门已是闭上。

    悄地张时,只见将过一个椅儿,放在床前,踏将上去,解下腰间麻。

    吊在床檐上,做个圈儿套在颈上。

    惊得骆妈妈魂飞魄散,把房门乱打,叫道:“娘子,你怎么上这条路,断使不得的!”又叫:“老官快来,媳妇上吊哩!”那老儿听见,也吃了一吓,带奔带跌走来。

    打开房门,妙惠已是踢倒椅儿悬空挂下了。

    老夫妻连忙救下来,扯去麻絰,卢南村叫阿妈安慰,自往外边。

     李妙惠哭道:“婆婆何不方便了媳妇,却又解放我下来。

    ”骆妈妈也带着哭泣劝道:“事体虽则公公不是,肯不肯还在于你,怎就这般短见。

    ”李妙惠道:“公公念媳妇年小无倚,叫我改嫁,原是好意。

    但媳妇自想,幼年丧母,早年丧夫,又遭此凶荒,孤穷之命,料想终身无好处。

    若一嫁去,又变出些甚么事故,岂不与今日一般吗?为此不如寻个自尽,倒得早生净土。

    ”骆妈妈道:“一朵花方才放,怎说这样尽头话。

    快不要如此,待我与老官儿商量,再从长计较。

    ”李妙惠道:“多谢婆婆,媳妇晓得了。

    ”骆妈妈劝了一回,也走出房去。

    妙惠虽则一时听劝,到底寻死是真,救活是假。

     南村夫妇恐怕三不知做出事来,反担着鬼胎,昼夜防守。

    背地商量道:“这桩事倒弄得不好了,你我那里防备得许多。

    一时间弄假成真,上了这条道路,李亲家虽在凤一陽一处馆,少不得要把个信儿与他。

    倘或回来,翻转面皮,道你我逼勒改嫁不从而死,到官司告起状词,这样穷迫之时,可是当得起的。

    如今还是怎样处?”骆妈妈想了一想,说:“有个道理在此。

    媳妇尝说姨娘方妈妈是个孤孀,就住在李亲家间壁。

    媳妇女工针指,俱是他所教,如嫡亲母子一般。

    前年儿子中了,也曾接来吃酒。

    你可去央他来劝谕媳妇,自然听从。

    ”卢南村依了妈妈,即便到方姨娘家去。

    相见礼毕,将教媳妇改嫁不从寻死的话,实实告诉一番,说特来央求姨母到舍劝解。

    方姨娘听罢,沉吟了一回,答道:“甥女是少年性子,但知夫妇恩深,那晓得守寡的苦楚。

    ”南村因这句话投机,心里喜欢,随口道:“可是守寡是个难事,娘子只道我是歹意,生起短见。

    姨母若劝得他转,自当奉谢。

    ”方姨娘笑道:“这倒不劳亲家费心。

    非义之物,老身自来不取的。

    况甥女是执性的,也未必肯听。

    亲家先请问,老身随后便来。

    ” 南村归不多时,方姨娘已至。

    骆妈妈相迎,送入媳妇房里道:“姨母请坐,待我取点茶来。

    ”姨娘看妙惠斩衰重服,麻絰拦腰,而愁容惨戚,泪眼未干。

    一见姨娘,向前万福,愈加悲切,哽哽噎噎,那里说得出一个字儿。

    方姨娘携住了手,把袖子与他拭泪道:“贤甥,你怎哭得这个模样!休得过伤,苦坏了身子。

    ”妙惠道:“儿已不愿生了,还顾甚么身子。

    ”方姨娘道:“你休执性,夫妻恩情虽重,然死生各有命数。

    做姨娘的,当日姨夫去世,也愿以死相从,因死而无益,所以今日尚在。

    ”妙惠道:“姨娘当日无有意外之变,是以苦守清节,得至于今。

    甥女虽然愚昧,志愿岂不亦欲如此。

    无奈公婆错见,强我改嫁。

    苦口极言,弗能回听,故不得不以死为幸。

    ”方姨娘道:“我因闻知有这些缘故,为此特来看你。

    但死而有益,我也不劝你了。

    只可惜死而无益,可不枉了一死。

    ”妙惠道:“以身殉夫,妇人常事,有甚有益无益。

    ”方姨娘道:“你且从容,待我慢慢你讲与这道理。

    若说得是,你便听了。

    说得不是,一凭你自家主裁何如。

    ”妙惠听了这话,便止住号哭。

    恰好骆妈妈送进茶来,彼此各叙寒温,说些闲话,茶罢,摆过酒肴款待,留住过夜。

     到了晚间,妙惠请问死而有益无益的缘故。

    方姨娘道:“女子以身殉夫,固是正理,然期间亦有权变,不可执泥一见。

    古来多少妇人,夫死之日,随亦自尽,这叫做烈妇。

    虽则视死如归,正气凛凛,然终比不得节妇。

    却是为何?这烈妇,乃一时愤激所致。

    怎如节妇,自少至老,阅历多少寒暑风霜,凄凉寂寞。

    自始至终,冰清玉洁,全节完名,可不胜于烈妇几倍。

    ”妙惠道:“甥女初意,原不欲死。

    止为公婆要我改嫁,才兴些念。

    ”方姨娘道:“你且慢着,待我说来听。

    自来妇人既失所天,唤做未亡人,言所欠似一死耳。

    做节妇的,岂不知以身殉夫,反得干净,却肯受这许多凄凉苦楚。

    期间或有公姑,别无兄弟。

    若夫妇俱亡,父母谁养。

    故不得不留此身,以代丈夫养亲。

    或无公姑,却有嗣。

    或在襁褓,或在稚年,若还随夫身死,儿孤谁育。

    又不得不留此身,为夫抚养成立,承绍宗祀。

    故节妇不似烈妇止全一身,所以为贵。

    像你虽无子嗣,却有公姑。

    理当代夫奉侍,养生送死。

    不幸遭此岁荒家窘,要你改嫁。

    为朝夕薪水之计,此或出于不得已,未可知也。

    倘若一旦自尽,公姑不惟不得嫁资,以膳余生,反使有逼嫁不义之名。

    烈则烈矣,但不能为丈夫始终父母,恐在九泉,亦有遗恨,此便是死而无益。

    ”妙惠道:“据姨娘所见,还当如何?”方姨娘道:“依我所见,不若反经从权,顺从改适,以财礼为公姑养老之资。

    你到其家,从实告以年荒岁歉,公姑有命改嫁,实非本心。

    况是孝廉结发,义不受辱。

    仁人君子,何处无之。

    倘此人慷慨仗义,如冯商还妾故事,完璧仍归,也未可知。

    设或其人如登徒好色之流,强成伉俪,那时从容就死,下谢卢郎。

    如此则公姑又不失所望,在你孝义节烈之名兼得,这便是死而有益。

    ”妙惠听了,倒身下拜道:“姨娘高见,甥女一如所教便了。

    ”方姨娘扶起,遂各就寝。

     到次日,方姨娘与卢南村说:“舍甥女已听老身劝谕,情愿改适,亲家只管受聘便了。

    ”卢南村大喜道:“多谢姨娘费心。

    ”方姨娘又道:“主婚改嫁,在亲家自是不差。

    但卢嫁媳妇,却是李宅女儿,舍亲李月坡又是执性的人,若不通知,后来埋怨不小。

    还该写书道达他才是,趁我在此,与你觅便寄去。

    ”南村道:“姨母说得有理。

    但要写书,却是难我了,这事又不好央人代身,只得胡乱写几句与他罢。

    ”提起笔来,直是千斤之重。

    糊涂墨突,写出几个字来,写道: 南村拜字,月坡见字: 年岁荒者,家里穷哉,无饭吃矣。

    娘子苦之,转身去也。

    现有方姨妈做保山,不是我与房下草毛白付。

    你亲家年前放学归来,可到晚女婿盐商谢客人处,问令爱便知焉。

     写罢,交与方姨娘,姨娘看见大笑。

    南村道:“想必姨母肚里通透,我书中许多学问,都解得出的。

    ”方姨娘又笑道:“亲家大才,那里便解得出,可将来封好。

    ”妙惠道:“甥女少不得也要写几个字儿与爹爹,待我一并封罢。

    ”遂取过笔砚,写道: 儿妙惠百拜裣衽上父亲电览;父之许配卢生,真如郭爱延明,郄怜逸少。

    乘龙未几,即赴春闱。

    岂期杏花马上郎,退三舍避之;不克沉船破釜,徒作李方叔抱恨重泉。

    虽曰命数有定,然亦与经沟渎者何异。

    讣音远来,虽非实有所据。

    然寒霜再易,岂真鳞绝网罗,鸿归赠缴。

    死者既已无知,生者愈多桎梏。

    忍将白镪,夺我青灯。

    夜哭既非,朝餐犹咽。

    愧远我父母兄弟,理宜主掌于他人。

    琵琶自抱。

    生死为邻。

    此未可以笔墨传,且不能以须臾决也。

    惟痛母骨早寒,父恩未报。

    此去或作鬼磷残焰,隐跃吾父床头。

    是耶非耶,见于无形,听于无声。

    名将铁马嘶风,作儿子梦中环佩。

    从此泣血,问寝永无期矣。

     写罢,将南村书共做一封,付与姨娘。

    方姨娘收了,即作辞归家。

    妙惠送出堂前,牵衣说道:“从此一别,永无相见之期,除非索我音笑于梦中耳。

    ”道罢,涕泗交流。

    方姨娘也惨然洒泪而别。

     卢南村就去教媒婆促谢家行礼。

    谢启即日纳聘。

    择吉过门。

    依然高灯花轿,笙箫鼓乐,迎到寓所。

    妙惠拜见谢启,送入房中。

    外边有众盐商及乡里亲戚,俱来闹新房庆喜,大吹大擂,直饮到三鼓方散。

    谢启已是烂醉如泥,扶人房中,和衣卧在床上,打齁如雷。

    早有丫头报知谢启继母艾氏,传话吩咐众婢各自去睡。

    只留一人,在房伏侍。

     原来谢启父亲,唤做谢能博。

    当先在扬州中盐,因丧了结发,就在扬州寻亲。

    这艾氏原是名门旧族,能博娶为继室。

    是时谢启年方三四岁,艾氏抚养,犹如亲生。

    谢启事之亦如嫡母,极其孝顺,一字也不敢违忤。

    这晚因是孤身,故此不出来受拜。

    当下众婢答应出去,伴婆多饮了几杯酒,也觉睡魔来到,说道:“夜深了,请新娘安置。

    ”妙惠道:“你自稳便。

    ”伴婆得了这话,赶着丫头们,去寻个宿处。

    这服事的丫头,也请妙惠安寝,亦教他去睡了,独自秉烛而坐。

     直至天明,伴婆婢妇俱起身进房,看见妙惠端坐着,尽皆惊砑。

    须臾谢启睡醒坐起,方知夜来大醉,不曾解脱衣服,却不知新人怎样睡的。

    唤过丫头问,说是坐至天明,自觉不韵,暗称惭愧,急起身向外边书房中梳洗。

    一会儿差丫头进来,吩咐伴婆服事新娘,到堂
上一页 章节目录 下一页
推荐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