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氏,傅恒。
”
李卫身子一颤,赶紧起身,说道:“快,带我去迎接——”他猛地一阵呛咳,竟咯出一口血,忙用手帕捂住,喘息一阵道:“傅恒是宝亲王的内弟,是我的半个主子——钱先生,烦你把这屋收拾一下,我去去就来。
”钱度当即督促茶房的厮役扫地抹桌子,并亲自将散放在桌上的文犊案卷一份份依次收拾停当,接着便听到李卫的说笑声:“主子穿惯了我婆娘做的鞋,说是样子虽比不上苏州官制的,穿着合脚。
前儿又做好两双,黑缎面青布里千层底儿皂靴,原想元旦我进京带进去的。
六爷既来了,倒便当……”说着他亲自挑帘,跟着傅恒走了进来。
钱度顿时眼睛一亮,只见傅恒一身月白色实地纱褂,上套着紫色灯芯绒巴图鲁套扣背心,一条绛红色卧龙袋束在腰间,只微微露出米黄色缨络,脚下一双皂靴已穿得半旧,底边似打了粉涮洗得雪白,清秀的面孔上,配了两个黑宝石似的瞳仁,顾盼生辉,潇洒飘逸的姿态恰如临风玉树,令人一见忘俗。
钱度心里不禁暗想:“庙会上扮观音的童子也没这般标致,不知他姐姐——那必定是神仙了!”发愣间傅恒已经坐了,见李卫躬着身子要行家礼,傅恒忙道:“免了罢,你身子骨儿不好。
”说罢看了一眼钱度问道:“上次来没见过,这位是……”钱度是个浑身装有消息儿的聪明人,一按就动,连忙上前禀道:“不才钱度,钱塘钱穆王二十六代孙,才到李制台府作幕宾的——礼不可废,我代东翁给您老请安了!”说着一揖,打个千儿起身又一揖,李卫在一旁看得直发笑。
“你很伶俐,这个赏你。
”傅恒矜持地一笑,从袖中掏出几个金瓜子丢给钱度手里,转脸问李卫,“德州的案子怎么样了?哦,你别误会,我不干预你的政务。
只是这事皇上很关心,说历来只见欠空的官员自尽,没听说过催债的反而寻短见的。
皇上已下诏着吏部、刑部弄清死因。
叫十七王爷写信,叫我过山东时问问你。
我只管带你的话回京。
”李卫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个案子是汤钧衡主理,我也感到蹊跷得很。
汤钧衡已会同刘康过了几次堂,各造供词都用飞马报我。
臬司衙门知府衙门会同验尸,确系缢死。
门窗从内紧闭,不是他杀。
死者生前与人无怨无仇,不象因情仇勒逼自尽。
我原是有些疑刘康,园为贺露滢是去查他的亏空的,但藩库报来说德州只亏空三千多两,犯不着为此杀人。
且德州府衙役和客栈店伙作证,说贺某死前并无异常,当夜刘康拜会,贺某还亲送出门——这事抚司、臬司回过几次,今儿还来说要以自杀结案,我叫他们别急,再过一堂再商量。
”
钱度在旁听着,十分佩服李卫精细。
他思索一会,缓缓说道:“制台,请容我插一句。
这是疑案,断然不能草草了结。
这个案子我来济南时,曾道听途说,总觉得定自杀于情不顺,定他杀又于理难通。
至于说什么‘冤孽’索命,窃以为更是离谱了。
六爷回去自然要转奏皇上,这案子现时不能定,再等等瞧才是正理。
”“对,”李卫笑道,“就是‘自杀于情不顺,他杀于理难通’。
你这师爷够斤两!”傅恒边听边颔首,欣赏地看了一眼钱度,转个话题问道:“你有没有功名?”钱度忙躬身道:“晚生是雍正六年纳捐的监生。
”
“监生也可应考嘛。
”傅恒说着站起身来,“不在这里搅了,得回驿馆去,明个我就回京,这次我不扰你,左右过不了几日就会见面的。
”李卫起身笑道:“六爷并没有急事,耽几日打什么紧?哦——您话里有话,莫非有什么消息?”傅恒只用手向上指指,没再说什么便辞了出去。
一个月之后,果然内廷发来廷寄,因直隶总督出缺,降旨着李卫实补。
山东督衙着巡抚岳濬暂署。
总督衙门立刻象翻了潭似的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