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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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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目今盛暑之时,又当早饭已过,各处主仆人等多半都因日长神倦之时,宝玉背着手,到一处,一处鸦雀无闻。

    从贾母这里出来,往西走了穿堂,便是凤姐的院落。

    到他们院门前,只见院门掩着。

    知道凤姐素日的规矩,每到天热,午间要歇一个时辰的,进去不便,遂进角门,来到王夫人上房内。

    只见几个丫头子手里拿着针线,却打盹儿呢。

    王夫人在里间凉榻上睡着,金钏儿坐在旁边捶腿,也乜斜着眼乱恍。

     宝玉轻轻的走到跟前,把他耳上带的坠子一摘,金钏儿睁开眼,见是宝玉。

    宝玉悄悄的笑道:“就困的这么着?"金钏抿嘴一笑,摆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宝玉见了他,就有些恋恋不舍的,悄悄的探头瞧瞧王夫人合着眼,便自己向身边荷包里带的香雪润津丹掏了出来,便向金钏儿口里一送。

    金钏儿并不睁眼,只管噙了。

    宝玉上来便拉着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罢。

    "金钏儿不答。

    宝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讨。

    "金钏儿睁开眼,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语难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

    "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去罢,我只守着你。

    "只见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

    "宝玉见王夫人起来,早一溜烟去了。

     这里金钏儿半边脸火热,一声不敢言语。

    登时众丫头听见王夫人醒了,都忙进来。

    王夫人便叫玉钏儿:“把你妈叫来,带出你姐姐去。

    "金钏儿听说,忙跪下哭道:“我再不敢了。

    太太要打骂,只管发落,别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

    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呢!"王夫人固然是个宽仁慈厚的人,从来不曾打过丫头们一下,今忽见金钏儿行此无耻之事,此乃平生最恨者,故气忿不过,打了一下,骂了几句。

    虽金钏儿苦求,亦不肯收留,到底唤了金钏儿之母白老媳妇来领了下去。

    那金钏儿含羞忍辱的出去,不在话下。

     且说那宝玉见王夫人醒来,自己没趣,忙进大观园来。

    只见赤日当空,树??合地,满耳蝉声,静无人语。

    刚到了蔷薇花架,只听有人哽噎之声。

    宝玉心中疑惑,便站住细听,果然架下那边有人。

    如今五月之际,那蔷薇正是花叶茂盛之际,宝玉便悄悄的隔着篱笆洞儿一看,只见一个女孩子蹲在花下,手里拿着根绾头的簪子在地下抠土,一面悄悄的流泪,宝玉心中想道:“难道这也是个痴丫头,又象颦儿来葬花不成?"因又自叹道:“若真也葬花,可谓`东施效颦&#039,不但不为新特,且更可厌了。

    "想毕,便要叫那女子,说:“你不用跟着那林姑娘学了。

    "话未出口,幸而再看时,这女孩子面生,不是个侍儿,倒象是那十二个学戏的女孩子之内的,却辨不出他是生旦净丑那一个角色来。

    宝玉忙把舌头一伸,将口掩住,自己想道:“幸而不曾造次。

    上两次皆因造次了,颦儿也生气,宝儿也多心,如今再得罪了他们,越发没意思了。

    "一面想,一面又恨认不得这个是谁。

    再留神细看,只见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

    宝玉早又不忍弃他而去,只管痴看。

    只见他虽然用金簪划地,并不是掘土埋花,竟是向土上画字。

    宝玉用眼随着簪子的起落,一直一画一点一勾的看了去,数一数,十八笔。

    自己又在手心里用指头按着他方才下笔的规矩写了,猜是个什么字。

    写成一想,原来就是个蔷薇花的"蔷"字。

    宝玉想道:“必定是他也要作诗填词。

    这会子见了这花,因有所感,或者偶成了两句,一时兴至恐忘,在地下画着推敲,也未可知。

    且看他底下再写什么。

    "一面想,一面又看,只见那女孩子还在那里画呢,画来画去,还是个"蔷"字。

    再看,还是个"蔷"字。

    里面的原是早已痴了,画完一个又画一个,已经画了有几千个"蔷"。

    外面的不觉也看痴了,两个眼睛珠儿只管随着簪子动,心里却想:“这女孩子一定有什么话说不出来的大心事,才这样个形景。

    外面既是这个形景,心里不知怎么熬煎。

    看他的模样儿这般单薄,心里那里还搁的住熬煎。

    可恨我不能替你分些过来。

    ” 伏中??晴不定,片云可以至雨,忽一阵凉风过了,唰唰的落下一阵雨来。

    宝玉看着那女子头上滴下水来,纱衣裳登时湿了。

    宝玉想道:“这时下雨。

    他这个身子,如何禁得骤雨一激!"因此禁不住便说道:“不用写了。

    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湿了。

    "那女孩子听说倒唬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花外一个人叫他不要写了,下大雨了。

    一则宝玉脸面俊秀,二则花叶繁茂,上下俱被枝叶隐住,刚露着半边脸,那女孩子只当是个丫头,再不想是宝玉,因笑道:“多谢姐姐提醒了我。

    难道姐姐在外头有什么遮雨的?"一句提醒了宝玉,"嗳哟"了一声,才觉得浑身冰凉。

    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也都湿了。

    说声"不好",只得一气跑回怡红院去了,心里却还记挂着那女孩子没处避雨。

     原来明日是端阳节,那文官等十二个女子都放了学,进园来各处顽耍。

    可巧小生宝官,正旦玉官等两个女孩子,正在怡红院和袭人玩笑,被大雨阻住。

    大家把沟堵了,水积在院内,把些绿头鸭,花ぎく,彩鸳鸯,捉的捉,赶的赶,缝了翅膀,放在院内顽耍,将院门关了。

    袭人等都在游廊上嘻笑。

     宝玉见关着门,便以手扣门,里面诸人只顾笑,那里听见。

    叫了半日,拍的门山响,里面方听见了,估谅着宝玉这会子再不回来的。

    袭人笑道:“谁这会子叫门,没人开去。

    "宝玉道:“是我。

    "麝月道:“是宝姑娘的声音。

    "晴雯道:“胡说!宝姑娘这会子做什么来。

    "袭人道:“让我隔着门缝儿瞧瞧,可开就开,要不可开,叫他淋着去。

    "说着,便顺着游廊到门前,往外一瞧,只见宝玉淋的雨打鸡一般。

    袭人见了又是着忙又是可笑,忙开了门,笑的弯着腰拍手道:“这么大雨地里跑什么?那里知道爷回来了。

    ” 宝玉一肚子没好气,满心里要把开门的踢几脚,及开了门,并不看真是谁,还只当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便抬腿踢在肋上。

    袭人"嗳哟"了一声。

    宝玉还骂道:“下流东西们!我素日担待你们得了意,一点儿也不怕,越发拿我取笑儿了。

    "口里说着,一低头见是袭人哭了,方知踢错了,忙笑道:“嗳哟,是你来了!踢在那里了?"袭人从来不曾受过大话的,今儿忽见宝玉生气踢他一下,又当着许多人,又是羞,又是气,又是疼,真一时置身无地。

    待要怎么样,料着宝玉未必是安心踢他,少不得忍着说道:“没有踢着。

    还不换衣裳去。

    "宝玉一面进房来解衣,一面笑道:“我长了这么大,今日是头一遭儿生气打人,不想就偏遇见了你!"袭人一面忍痛换衣裳,一面笑道:“我是个起头儿的人,不论事大事小事好事歹,自然也该从我起。

    但只是别说打了我,明儿顺了手也打起别人来。

    "宝玉道:“我才也不是安心。

    "袭人道:“谁说你是安心了!素日开门关门,都是那起小丫头子们的事。

    他们是憨皮惯了的,早已恨的人牙痒痒,他们也没个怕惧儿。

    你当是他们,踢一下子,唬唬他们也好些。

    才刚是我淘气,不叫开门的。

    ” 说着,那雨已住了,宝官,玉官也早去了。

    袭人只觉肋下疼的心里发闹,晚饭也不曾好生吃。

    至晚间洗澡时脱了衣服,只见肋上青了碗大一块,自己倒唬了一跳,又不好声张。

    一时睡下,梦中作痛,由不得"嗳哟"之声从睡中哼出。

    宝玉虽说不是安心,因见袭人懒懒的,也睡不安稳。

    忽夜间听得"嗳哟",便知踢重了,自己下床悄悄的秉灯来照。

    刚到床前,只见袭人嗽了两声,吐出一口痰来,"嗳哟"一声,睁开眼见了宝玉,倒唬了一跳道:“作什么?"宝玉道:“你梦里`嗳哟&#039,必定踢重了。

    我瞧瞧。

    "袭人道:“我头上发晕,嗓子里又腥又甜,你倒照一照地下罢。

    宝玉听说,果然持灯向地下一照,只见一口鲜血在地。

    宝玉慌了,只说也就心凉了半截。

    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话说袭人见了自己吐的鲜血在地,也就冷了半截,想着往日常听人说:“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了。

    ”想起此言,不觉将素日想着后来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眼中不觉滴下泪来.宝玉见他哭了,也不觉心酸起来,因问道:“你心里觉的怎么样?"袭人勉强笑道:“好好的,觉怎么呢!"宝玉的意思即刻便要叫人烫黄酒,要山羊血黎洞丸来.袭人拉了他的手,笑道:“你这一闹不打紧,闹起多少人来,倒抱怨我轻狂.分明人不知道,倒闹的人知道了,你也不好,我也不好.正经明儿你打发小子问问王太医去,弄点子药吃吃就好了.人不知鬼不觉的可不好?"宝玉听了有理,也只得罢了,向案上斟了茶来,给袭人漱了口.袭人知道宝玉心内是不安稳的,待要不叫他伏侍,他又必不依,二则定要惊动别人,不如由他去罢:因此只在榻上由宝玉去伏侍.一交五更,宝玉也顾不的梳洗,忙穿衣出来,将王济仁叫来,亲自确问.王济仁问原故,不过是伤损,便说了个丸药的名字,怎么服,怎么敷.宝玉记了,回园依方调治.不在话下. 这日正是端阳佳节,蒲艾簪门,虎符系臂.午间,王夫人治了酒席,请薛家母女等赏午.宝玉见宝钗淡淡的,也不和他说话,自知是昨儿的原故.王夫人见宝玉没精打彩,也只当是金钏儿昨日之事,他没好意思的,越发不理他.林黛玉见宝玉懒懒的,只当是他因为得罪了宝钗的原故,心中不自在,形容也就懒懒的.凤姐昨日晚间王夫人就告诉了他宝玉金钏的事,知道王夫人不自在,自己如何敢说笑,也就随着王夫人的气色行事,更觉淡淡的.贾迎春姊妹见众人无意思,也都无意思了.因此,大家坐了一坐就散了. 林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他想的也有个道理,他说,"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到散时岂不冷清?既清冷则伤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开时令人爱慕,谢时则增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

    ”故此人以为喜之时,他反以为悲.那宝玉的情性只愿常聚,生怕一时散了添悲,那花只愿常开,生怕一时谢了没趣;只到筵散花谢,虽有万种悲伤,也就无可如何了.因此,今日之筵,大家无兴散了,林黛玉倒不觉得,倒是宝玉心中闷闷不乐,回至自己房中长吁短叹.偏生晴雯上来换衣服,不防又把扇子失了手跌在地下,将股子跌折.宝玉因叹道:“蠢才,蠢才!将来怎么样?明日你自己当家立事,难道也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晴雯冷笑道:“二爷近来气大的很,行动就给脸子瞧.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来寻我们的不是.要踢要打凭爷去.就是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先时连那么样的玻璃缸,玛瑙碗不知弄坏了多少,也没见个大气儿,这会子一把扇子就这么着了.何苦来!要嫌我们就打发我们,再挑好的使.好离好散的,倒不好?"宝玉听了这些话,气的浑身乱战,因说道:“你不用忙,将来有散的日子!” 袭人在那边早已听见,忙赶过来向宝玉道:“好好的,又怎么了?可是我说的`一时我不到,就有事故儿&#039。

    ”晴雯听了冷笑道:“姐姐既会说,就该早来,也省了爷生气.自古以来,就是你一个人伏侍爷的,我们原没伏侍过.因为你伏侍的好,昨日才挨窝心脚,我们不会伏侍的,到明儿还不知是个什么罪呢!"袭人听了这话,又是恼,又是愧,待要说几句话,又见宝玉已经气的黄了脸,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推晴雯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们的不是。

    ”晴雯听他说"我们"两个字,自然是他和宝玉了,不觉又添了酸意,冷笑几声,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教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那里就称起`我们&#039来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039了!"袭人羞的脸紫胀起来,想一想,原来是自己把话说错了.宝玉一面说:“你们气不忿,我明儿偏抬举他。

    ”袭人忙拉了宝玉的手道:“他一个糊涂人,你和他分证什么?况且你素日又是有担待的,比这大的过去了多少,今儿是怎么了?"晴雯冷笑道:“我原是糊涂人,那里配和我说话呢!"袭人听说道:“姑娘倒是和我拌嘴呢,是和二爷拌嘴呢?要是心里恼我,你只和我说,不犯着当着二爷吵,要是恼二爷,不该这们吵的万人知道.我才也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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