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从女巫那里袭来的气息就像埋尸地那样至邪至凶。
难怪异端审判局安排了那么多骑士把这里围成铁桶。
如果没有圣所的镇压,这女巫也许根本不会被铁链锁住。
女人森白的牙齿狠狠地咬在西泽尔的动脉上。
西泽尔依旧静静地抱着女人,血溅满了他一身白衣,蜿蜒如小蛇一样流淌在丝绸的折痕中。
月光从云层的缝隙里洒在这对母子身上,如果不是那抹惊心动魄的嫣红,这画面静谧得就像母亲和孩子依偎着入睡。
西泽尔从母亲的心口里把匕首缓缓地拔出,一尺长的纯银刃,就是德鲁苏斯找不到的那柄细剑,全力的一刺足够刺穿心脏。
大量的血从伤口里涌出来,溅到了西泽尔脸上。
女人微微颤抖起来,贯穿心脏的一击令她彻底脱力了。
她的唇边浮起朦胧的一丝笑,牙齿缓缓的脱离了男孩的脖子。
她是真的用力咬了下去,留下了深深的齿痕。
只差最后一丝力量,生死在一瞬间颠倒了。
德鲁苏斯曾经见过各种异端,被处死之前他们中有些疯狂的叫人不敢回想,却从未像这一次,觉得自己躯壳里的灵魂好似被震动了。
他有些分不起真伪,那么小的孩子,那么美的母亲,脸上的温情和心中的狠毒亲密地融在一起,分不出来。
西泽尔又一次把细剑刺入,又一次刺入,再刺入,再拔出……他右手紧紧地拥抱着女人,失血的女人已经无力反抗甚至发不出声音,美丽的脸因剧烈的痛楚而痉挛,失去了一切血色,纸一样惨白。
他机械地操作着,就像是工匠在皮革上反复打孔。
这男孩的每一个动作都精确有力,没有一丝凶残的暴力,只是鲜血淋漓。
女人的眼瞳恢复了纯净,那些疯狂和凌厉的神色都消失不见了,就像是随着鲜血她身体里有一个魔鬼流走了。
她以沾血的唇亲吻男孩的面颊,留下血红的唇印。
西泽尔放开女人,一步步后退,提着鲜血淋漓的短剑:“这是我能为你做的一切了……”
“谢谢,孩子,虽然你是个魔鬼。
”女人的头缓缓地垂下。
西泽尔扔下带血的细剑,默默地转身,和德鲁苏斯擦肩而过。
没有任何解释,也不需要任何解释。
他来这里就是来杀这个女人的。
他沉默而温顺,却又像钢铁般坚强,因为他根本什么都想好了。
“浇上煤油,烧了她吧。
”西泽尔轻声说,“弥撒做完了,是执行火刑的时候了。
”
“可她已经死了。
”德鲁苏斯盯着这个不可思议的少年,“你利用了我,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一切都是你构思好的骗局。
“我是个孩子啊。
除了利用别人,又能怎么办呢?我没法带武器来这里。
”西泽尔低着头,“她是我妈妈啊,她只是疯了,我怎么能看着她死在火刑架上呢?那痛苦不是人可以忍受的。
”
“你是个疯子。
”
“也许吧,我不知道,但是疯子比弱者好。
弱者,终归都是没有用的。
”西泽尔和审判官擦肩而过。
审判官被惊动了,跑上了行刑的露台,但已经太晚了。
“西泽尔,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卷么?”审判官轻声问。
“是的,父亲。
”西泽尔缓缓地走下旋梯。
“红衣主教大人,这是我唯一的一次失败。
”德鲁苏斯看着审判官。
“你已经猜出了我的身份?”审判官微微点头,“这是我的悲伤和家族的耻辱,我必须亲手抹去这罪孽。
现在我们执行火刑吧。
”他拎起装煤油的铁桶,走到女人身边,像是为她行洗礼那样把煤油淋遍她的全身。
德鲁苏斯旁观着这一切,觉得女人美得就像是水中沐浴而出。
审判官从黑袍下摸出铜管封着的火种,扔向了火刑架。
教堂的顶层,熊熊的火燃烧起来。
负责警戒的骑士们同时对空鸣枪,震耳欲聋的枪声是对神的致敬。
终于有一个强大的恶魔被深的光辉所击溃,被火焰所埋葬。
整整一个晚上他们都全神戒备,此刻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但就在这一刻,黑铁的大门洞开,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瞬间,所有的骑士都产生了错觉,有什么凶猛的、愤怒的、阴冷的气流从那黑暗中奔逃出来。
就像千万道刀剑喷洒向四面八方。
他们不约而同想要装填子弹,却在看清后面面相觑。
走出教堂的,是浑身红白两色的男孩,面对数百支火枪数干根枪管,他脚步轻轻地走下台阶,清澈的眼瞳映照星空。
【2】.猛虎公主·TheprincessofTiger
原纯把红线在针上绕了几圈,然后把针拔了出来,这样她便打成了一个还不错的结子。
不过也只有最后这个结子打得还成,展开这幅绣品,原纯无奈地承认那更像是两只丑陋的小鸭子在厮打,而不是什么“鸳鸯交颈眠”,亏得她用了足重三两的金线。
被那个毒舌的国军知道了,大概又会嘲笑她的手笨的像是牛蹄子。
牛蹄子怎么了?牛蹄子也是他自己生出来的牛蹄子!
毒舌国君是他的老爹,而她是晋都国的公主,今年十三岁。
他是在十三岁生日那天起意绣这幅鸳鸯枕巾的,此前她绣过最大的东西是一张手帕。
她试图绣雁飞流云剑,国军老爹拿过去上下左右转圈儿看了一遍,很笃定地说:“这是云海怪石。
”
作为生日礼物,他她的侍女从宫外偷偷给她带了一步才子佳人小说《花解语》,开始欢欢喜喜,结局却是凄凄惨惨戚戚。
十年后年轻人相约归来,看到的只是女孩的坟茔,在等待他的十年里少女死了,思慕而死。
原纯不太理解这种柔情的逻辑,在她的心理就是为了等看那个少年有朝一日黄金甲胄腾龙骏马地回来娶她,他一定会好好吃饭每天早前锻炼,以确保自己出嫁时光彩照人。
如果想一个人得结果是想死了,反倒叫两个人生死相隔,最终那个少年一边缅怀他的柔情一边娶了别家的的女孩,那她就绝对不想。
谁没了谁不能活?
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动了少女心,梦里梦见自己就是那个思慕成枯骨的少女。
十年后少女拉着新婚妻子的手来她的坟前拜祭,柔声说,纯我回来看你啦,我终于结婚了有了妻子,现在的生活很平静富足,我还是常常想起你,今生我们不能白头偕老,来生若能同船一度便请你仍在发间簪一枝桃花,以作重逢之证……原纯在棺材里狠狠的翻来覆去,踢打棺材板,大骂说谁要和你重逢?谁要同你同船一度?是谁说非卿不娶的?结果你娶了手八怪不说还带来给我看!谁要为你簪一枝桃花?粉粉的好似一个村姑!
醒来的的时候她满脸都是委屈的泪,吓得侍女手足无措。
她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发了情梦,便只好推说自己是梦见了母亲。
想必九泉之下的母亲也会允许她这么说,这么憋屈的情梦,说出来也丢人。
但是这个梦纠缠了她好久,她十三岁了,贵族人家十三岁的少女已经该筹备定亲的事儿了。
对男子而言这不是一桩大事,反正他们娶妻之后还能纳妾,一生中有远不止一个女人。
对女孩则是一场赌博,掷骰子赌单双,一把压上一生做赌注。
一生一赌,一赌一生。
原纯想当一个男孩。
一次父亲在寿宴上喝多了酒,当着诸国宾客的面捧着长枪在樱园长吟,说我这一生虽然诸多坎坷历尽艰难,但从一个卖麻商人登上晋都国君之位,毕竟无怨无悔。
天下男儿,一生所活的,不就是“无怨无悔”四字么?宾客的掌声仿佛海潮,父亲就扭头问子女们对自己的人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十一岁的原纯穿着一身白地青花的裙子,红昂束腰,坐在最盛的樱树下,伸出白纸扇接过一片月光和飞樱的大雪。
她缓缓的说:“我有三条不满意。
不是作为男孩生下来,没有生逢乱世……”
父亲饶有兴趣的问:“那第三条呢?”
原纯把一面扇的樱花都吹在父亲脸上,蹦起来冲他大声喊:“居然还是你女儿!”整个樱园都沉寂下来,诸国宾客面面相堪,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倒是父亲想了想认真的拍手说:“我的女儿毕竟不同凡响。
”
其实原纯不是想在诸国宾客面前驳父亲的面子,她确实对自己的人生不满意。
如果她是普通人家的男孩,生在群雄并起得乱世,自信可以成就比父亲更大的功业。
但她生在最平静的时代,东方诸国以强大的胤国为领袖,西方诸国则依附在教皇国的羽翼之下,静静地对试着,谁也没有把握彻底摧毁对方,因此谁也不愿意轻起站端。
接连许多年没有大的战争了,连晋都这种地处东西之间的战略要地也休养生息了几十年。
作为晋都的公主,原纯的人生基本已经确定。
她将嫁给晋都国最重要的某个政治盟友家的公子,在公子的诸多妻子中享有最高的地位,在新婚开始的几年里公子也许喜欢她的容貌而经常和她同寝,但是她生了孩子势必有些色衰,公子慢慢会疏远她。
不过要是幸运的剩下男孩的话就还不错,以她家的地位,她的儿子在继承者的竞争中会很有力,公子也许为了照顾她作业母亲的情绪,还会偶尔任美貌的妾侍独守空房而跑来和她这个正妻象征性的过夫妻生活……
想到这种未来原纯就想把公子家的屋子给烧了!
但她没法抗拒。
她读了《花解语》,泛滥了少女心,一针一线的修着这张枕巾,想着自己将来会跟命中的丈夫在这样的枕巾上肌肤相亲,有些脸热心跳,却又满心悲哀。
难怪那么多女人写些刺绣的诗,因为这就是女人的生活啊。
她们被锁在深闺中,慢慢地青丝变白头,只能把那么多的情绪揉在锦长的丝线里织进枕巾荷包里,委婉的献给人生里唯一的男人,把自己的身体和尊言也一并献上去。
这么想就更想把公子家的屋子给烧了!虽然她还不知道那公子是谁,不过越想越觉得不是个好鸟!
她把枕巾往脸上一蒙,四仰八叉的躺在坐席上,摆出一个粗俗的“大”字。
隔着枕巾屋顶的琉璃灯是红色的,像是婚房里叫人惊心动魄的色泽,又想是明艳的血。
她想着自己的未来,没来由的想要大喊出声。
“国君来探望公主殿下,已经到了正门了!”侍女提着裙子,大呼小叫地跑了进来。
原纯猛地坐起,蹙着黛色的长眉,没好气地说:“嚷嚷什么?他来了就来了呗,我这里又没有藏着什么野男人!”说着一巴掌拍在坐席上。
“哎呦!”她嚷嚷得比侍女还大声。
那根绣针被她随手扔在坐席上,针尖刚好朝上,这时候刺了一半到她的手掌里去。
一颗红豆般鲜亮的血珠跳出在玉色的手心里。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侍女吓得脸都青了。
“行了行了,不不就是根针么?我又没死”原纯恶声恶气地说着,一咬牙把针拔了出来扎在旁边的小桌上,用嘴吮吸手心,嫌弃地挥挥手让侍女下去。
虽然不是大伤,可手心真痛,要是平时她大概也会痛得在席子上打滚儿要侍女去拿冰敷。
不过国君老爹几步就到,她偏不在他面前摆出小女孩的样子。
就是要这么嫌弃又冷漠地皱眉,告诉老爹,深更半夜不经通报就闯入别人的宫中,就算是国君也不会被欢迎!
黑影卷着风大步而来,眼前一花,国君原诚已经大大咧咧地在原纯对面坐下了,他从来都是这样的,走到哪里都不要人通报,就像一支全力刺出的长枪,直冲进去。
又有一次他居然这么撞破了臣子们密谋勾结外国的会议,于是他当初出枪,干脆利落的给了每个逆臣们的心窝来上一枪,然后坐在尸堆里饮了一杯酒,拍拍袍子就回宫了;另一次他则撞破了一位素有清名的大臣在官衙中狎妓,这位大臣磕头如捣蒜请求宽恕,原诚却丝毫没有理睬他,而是高兴地搂着那个美妓的纤腰,这番狎昵的举动可比大臣要老辣很多,次日原诚小小地打赏了大臣,称赞他对于女人的品味,又把大臣调到自己身边任职。
“在外保持着君子之名,在屋子里蓄养美奴,政务还没有落下,这种两面三刀游刃有余的人才,我这里求贤若渴啊!”原诚这么解释自己的动机。
父女相见双方都没有打招呼的意思,都都是一脸嫌弃地表情。
原诚盯着女儿手上的红色枕巾,皱皱着眉。
原纯知道老爹又要数落自己的女红了。
父父女俩很默契,每每见面的时候就会默契得摆出这副嫌弃对方的嘴脸,然后冷言冷语的戳对方两下,再就是不欢而散。
“委实是我的亲生女,”原纯曾向外人这样介绍自己的女儿,“你看那讨嫌的嘴脸跟我可是一模一样的。
”
原纯八九岁的时候就在东方诸国中出了名,不仅因为美貌,还因为“恶女”的名声。
在寿宴上让原诚难堪算不了什么,胤国是整个东方都敬畏的泱泱大国,但是当着来访的胤国使臣,她也能和老爹吵起来。
吓得两个哥哥趴在坐席上一再地跟使臣道歉,说父亲和妹妹平日里也是这么说话,不是故意冒犯贵国。
而国君父女看以已经完全忘记了这是重要的外交场合,也不理睬公子们在那边叩首如捣蒜的道歉,一脚踩在矮桌上,指着对方鼻子大骂而不能自拔。
使臣回去后“原纯”这个名字就传遍了诸国,贵族们都知道晋都国有个容貌惊为天人的小公主,居然能把凶狠如毒蛇脸皮又厚如城墙的原诚骂的上火。
想起来都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