孃如今准备这么多美人,浩浩荡荡入禁庭,钺国也有谏官,免不得掀起轩然大波。
与其被遣送回绥,不如掩住锋芒,交给女儿一人来办。
”
太后惆怅道:“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钺国路远,你又是孤身一人,我怕你应付不了。
多些帮手,也好护你周全。
”回身在人群中挑选,点出两个人道,“金姑子,你同佛哥一起跟随长公主入钺。
你们俩身手好,有你们在,我也放心些。
”
好歹是替她考虑了后路的,虽然浅显得一眼能看穿,但聊胜于无,也不至于叫人那样意难平。
两个女官出列,福身向她一拜,秾华看了眼,都是娟秀的五官,据说身手好,却生得稚气无害。
她笑道:“真人不露相么?叫我瞧,真瞧不出端倪来。
”说着拉她们的手看掌心,到底掌中粗糙,她摇头道,“要好生保养才是,手是女子的第二张脸呢。
”
她们低声说笑,高斐来时其情切切,蹙着眉头说:“阿姊明天就动身,我们姐弟刚刚相认,这么快又要分别,我心里不舍得厉害。
”
生长在帝王家,和民间养大的不同。
外面十几岁的孩子私塾里回来,路过狮子巷口只会买煎耍鱼、鸡丝粉。
高斐呢,穿着帝王的衮服,带着面具,每句话都有他的用意。
秾华淡淡一笑:“我走后官家保重龙体,孃孃跟前我无法尽孝,请官家代为看顾。
”
太后在一旁掖泪,高斐看向她,她眉眼间喜怒难辨,反倒叫他心里没着落了。
他缄默下来,背着手踱到窗前,窗外春光正好,天上风吹云动,一簇簇如絮般翻滚向远处。
他踌躇了半晌才道:“这件事,是否叫阿姊为难?靠女人击败对手胜之不武,或者再斟酌斟酌吧!”
她却说得有些无关痛痒,“昨晚我和孃孃彻谈过,去钺国是我心甘情愿的,官家不必替我忧心。
”
高斐长长叹息:“阿姊侠义,愈发叫我汗颜。
待他日阿姊功成,我定率三军出城百里,迎接阿姊还朝。
”
该不舍的不舍过了,该惭愧的也惭愧过了。
第二日晴空万里,绥国遣十员大将并金吾百人,护送成国长公主远赴大钺。
秾华以前养在闺中,对地域疆土没有概念,出城千里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从建安到汴梁,真是不近的一段路途。
好在气候一直不错,偶遇风雨也不至于狼狈慌乱。
大绥是个优雅的国度,它从容和缓,已经建立了近百年。
两国联姻,就算抱着政治目的,依然会在最细微的地方,花费最多最精巧的心思。
送嫁队伍有笙歌相伴,公主的车辕挂着银铃,车顶缀满鲜花。
武将们不着甲胄,穿八搭晕直裰,远远看去毫无兵戈之气。
仿佛只是一户熏灼人家,嫁出了心爱的女儿。
从阮州到沣州,再过襄阳府,入大钺边境,一路畅通无阻。
到达汴梁的这天恰巧是五月初五,倚着车围往外看,湖上彩舟画舫,鼓乐喧天。
汴梁和建安一样,百姓观龙舟倾城而出,十分的富庶繁华。
可是端午虽然热闹,却是个不太吉利的日子。
这天有诸多讲究,不能上屋顶,不能悬挂草席被褥。
端午被视作瘟疫和鬼魅横行的开始,比如有官员今天起任,或是有孩子今天降生,一概会被视为凶兆。
既然要避讳,当天肯定不宜进宫。
内侍省派了宦官专程来接应,把送嫁的队伍引进了四方会馆。
秾华搭着佛哥的手下车,见门前侍立了一排小黄门,戴幞头,着褚色圆领袍,俱掖手低头站着。
边上侍奉的内侍高品上前行了一礼,“长公主一路辛苦,今天暂且在会馆歇下,待明日清早大内摆了銮仪,再迎长公主入禁庭。
”
她欠了欠身,“多谢中贵人。
”提起裙角进门,一面打探,“官家可知我已到汴梁?”
“绥国和乌戎的使团一入汴梁,官家就已经得了奏报。
”那内侍高品伺候她在榻上坐定,复微微一笑道,“长公主入宫后由臣侍奉,臣叫时照,有什么差遣,长公主只管吩咐。
”
秾华却被他的前半句话弄得忐忑起来,“哦,时照,你刚才说有乌戎使团也入了汴梁?”
时照说是,“这次与大钺通婚的不只绥,还有乌戎。
乌戎送来的琴台公主是靖帝第五女,同长公主前后脚到,如今也安置在会馆中。
”
难怪他一口一个长公主,殷重元有挑拣的余地,谁来入主中宫暂时还不能确定。
秾华自留了一份心,倒不是觊觎他的后位,就像孃孃说的,不做皇后,见他的机会便少得多,什么时候才能实行计划?
她靠着引枕喃喃:“琴台公主……多好听的封号啊!想必人也极美吧?”
时照道:“是很美,但长公主不必忧虑,两国通婚,相貌是其次。
何况真要论起美来,依臣看,长公主还略胜一筹。
”
时照的话说得很透彻了,反正已经到了人家的疆土上,究竟是福是祸,一切都听人家的安排。
就算做不了皇后,只要能入大钺禁庭,事情就还有转圜。
她微颔首,“我这里没别的事了,你先去歇着吧!”
时照揖手一拜,却行退了出去。
阿茸进来替她梳头,低声道:“怎么又来了位公主呢!那琴台公主有根底,只怕咱们要吃亏。
”
她是担心她这半吊子公主身份尴尬,言官们说话又刻薄,难免不把老底掏出来理论。
秾华摇了摇头,“琴台公主再尊贵,毕竟是国君的女儿,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
阿茸捏着银梳停顿下来,思量过后恍然大悟,“要是立她为后,辈分就自发矮了一截,世上可没有岳丈向郎子纳贡的道理,这样大的亏,钺国皇帝肯定是吃不得的。
”
秾华取了磁刻鸳鸯胭脂盒托在掌心里,垂眼道:“留点神,明白在肚子里就行了,这里可不是中瓦子,小心隔墙有耳。
”
阿茸吐了吐舌头,复探过来看,奇道:“太阳就要落山了,公主擦胭脂做什么?要出去么?”
她唔了声,略倾前身子靠近黄铜镜,拿玉搔头勾上一抹点在唇间,曼声道:“说不定待会儿有客来访,我要四平八稳的,不能慌了手脚。
”
她话才出口,金姑子就进来通传,说西苑琴台公主出了御所,往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