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声不响把手伸进去,摸到那细细的腿肚,耐着性子替她揉压。
她受用了些,神色不那么焦躁了,微微偏过头,偶尔两声抽泣,像受了欺负的孩子,梦里尽是伤嗟和凄凉。
他叹了口气,抬起头,听外间呼啸的风声,心里还在盘算怎么调动大军,怎么排兵布阵。
战争开始,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这次事件的幕后元凶必是乌戎,可惜暂时不能奈何贵妃,不能因一时的意气导致腹背受敌。
乌戎虽不可怕,紧要关头倒戈一击,也够大钺耗费一番精力的。
所以暂且掩盖过去,把账记下,留待天下大定后再慢慢清算。
疲劳过度,小腿那种痛是绵绵的,无止尽的。
说剧烈,谈不上剧烈,但足以叫人不耐烦。
不轻不重的揉捏的力道,除了乳娘没有别人了。
她忽然一个激灵醒过来,仓皇叫了声娘,可是发现是他,立刻愤然踢了过去,“你为什么在这里?你给我滚!”
他捉住了她的脚腕子,“你听我说,我们应该谈谈。
”
“谈什么?”她把引枕砸向他,“我不想看到你,你现在就给我走!”
她拒绝和他对话,也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
他央求她,不顾她的捶打掣住了她的两臂,她尖叫起来,奋力挣脱后赤足跃下了床。
她说:“你不走我走。
”当真奔过去打开门,一股寒风席卷而来,吹得她几乎打噎。
外面冰天雪地,冷得出奇,她要迈出去时,被他拦腰抱了回来。
“你究竟要我怎么样?”他几乎失去耐心了,一整天的纠缠,令他疲惫不堪。
他把她扔在床上,难以压抑自己的怒气,高声道,“我说了很多次,苗内人不是我杀的,你只遵从自己的感觉,为什么从来不肯相信我?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以前说过的那些话都忘了么?还是当作过眼云烟,从来未进你的脑子里?”
她撑着身子站起来,眼泪已经流光了,只是凶狠盯住他,“我就是觉得自己瞎了眼才会爱你,你说乳娘不是你杀的,你向我证明,把元凶抓起来呀!你只当我没想过么,不是你就是贵妃,你去拿她,将她凌迟处死,你能做到么?”她看他紧抿了唇,突然觉得可笑至极。
一手拽着床上纱帐,一手指向他,“你们沆瀣一气,本来就是半斤对八两,少在我面前装无辜!你想册封贵妃,好让乌戎助你攻打我的母国,你有这心思何不同我说,我成全你。
你偏要作践我的感情,也作践你自己!乳娘从我入宫那天起就在劝我,她希望我与官家举案齐眉,相携白首。
如今可好,被你亲手打破了,你还来要求我什么?”
他被她指责得气哽,“我若打算封谁为后,用得着绕这么大的圈子么?我再三同你说过,我的皇后永远只有你一人,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承认大战时期需要拉拢乌戎,废后虽有我的目的,却也是为了你好。
若你还在后位上,不管朝中还是禁中,你会成为众矢之的。
你问问你自己,没有我,你有没有能力保护你自己?”
她听了失笑,“当初你立我为后,不就是看中了我身后没有势力么。
”
他被她气得打颤,咬牙道好,“你果然好见地,若不是因为爱慕你,我为什么要封你为后?早早同乌戎联姻,攻打绥国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我何必……何必要像现在这样,弄得里外不是人!”
他到底还是有些后悔的,要为自己草率的爱情付出代价。
她不想再同他辩驳了,垂下了两臂摇头说:“到此为止吧,我很累,没有力气同你争吵。
经过了这么多事,我厌烦了,我想你也一样。
”说着瘫坐下来深深喘息,“官家,我与你相遇就像命里的劫数,只有分开才能各自安生。
你终要一统中原,开创盛世的,我阻止不了你攻打绥国,也做不到立在你身旁受万国朝贺。
我曾经说过,你需要一个能够同你平分秋色的皇后,那个人绝不是我。
乳娘的死叫我彻底看透了人心,今日你能牺牲她,有朝一日也可以牺牲我。
既然都已经撕破脸皮了,还装什么伪善呢!你走吧,我永远不想再见你……走吧!”
她越是平静,他越觉得无望,“这件事,我早晚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慢慢靠过来,眼神哀伤。
他说,“皇后……秾华,我一直叫你皇后,哪怕颁布了废后诏书,你还是我的皇后。
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即便我们之间误会重重,我也从未停止爱你。
我虽是皇帝,同样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请你体谅我。
我攻打绥国是大势所趋,我不动,敌则动,难道你愿意在垂垂老矣的时候过动荡的日子,让我们的子孙去应对战争么?”
他将手压在她手上,她万分的反感,无奈推不开他。
他简直有些无赖地靠上来,强行抱住她,然后一手在她背上轻拍,尽他最大的努力喋喋安抚,“别急……别急……乳娘没有了,你还有我。
把以前的事都忘了,我们重新开始。
明天天一亮你就跟我回宫,跟我回柔仪殿,我们一心一意过日子,好不好?”
他又在勾勒美丽的画卷,在她痛失春渥以后。
难道春渥的死是为了换来她重回禁中么?她似笑非笑望着他,“我跟你住在前朝?你不怕太后杀来?不怕被言官的唾沫淹死么?”
他是横了心,发生这么多事,他开始反思。
她在瑶华宫并不安全,天上地下,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匿她了。
所以不如回他身边来,他再也经不起打击了。
他用力拢了她的肩,“交给我,一切有我。
你只要安安稳稳的,我心里就有底了。
”
她唇角绽开讥诮的花,“以什么名分留在柔仪殿?是皇后?静妃?还是悟真?”
他脸色微变,“暂时要委屈你……”
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情绪,看看这男人无耻的嘴脸,江山美人一样都不愿意放弃,天下的好事全被他一人占尽了。
既这么,就先装作屈从吧!宫里是不能回的,稳住了他,让他将班直撤走,这样她和金姑子她们才好顺利逃脱。
要长途跋涉,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车马干粮都需要筹备。
欲争取时间,就必须同他周旋。
邀宠谄媚是她的强项,不需要说话,抬起两臂扣住他的腰,就足够了。
他简直受宠若惊,原来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难以挽回。
相处那么久,他知道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他还念着她的好,曾经她愿意替他挡刀……他忽然惊觉,为什么他一直怀疑她,明明她很早以前就用行动证明了。
他心头抽搐,抱着她,眼圈不由发红。
感谢她还愿意给他机会,他已经多久没有同她这样亲密了?她不在身边,他觉得自己是半空的。
有时候忙起来整日整夜不睡,可是总有踏进柔仪殿的时候。
回到那个共同生活过三天的地方,才知道从未忘记过。
他颤抖着,用尽所有的力气抱她,“皇后……皇后……”然后听见她低低应了声官家。
她让开一些,腾出位置来,“上床吧,冻了这半天。
”
他很快蹬了乌舄挨在她身旁,仔细看她的脸,将她的手合在掌中,“我会命人好好安葬乳娘的,以后她的儿孙也会尽量优恤,凡有能力者可以入朝为官,你看这样好不好?”
她点头道好,“我是乳娘一手带大的,没有她,我活不到现在。
她死了,比割我的肉还叫我痛,所以一时气冲了头,对你大呼小叫,还打了你……”
她突然转变了态度,难免令人惶惑,但他不想怀疑,甚至已经替她想好了原因。
其实她本就是个简单纯粹的人,只是近来太多的事,让她疲于应对罢了。
人到了穷途末路,反而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没有了乳娘,没有了亲人,除了他,还有谁能够依靠?
或许是不得已的屈服,心里再不情愿,总要活下去。
他不在乎她对他的感情是不是已经不如从前了,只要能够在一起,她总有一天会回心转意的。
只是提起先前挨打,他多少有些尴尬,说不要紧的,替她将枕头摆好,“躺下罢,背上别受寒。
”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眼泪,她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她已经分辨不清了。
她在安乐窝里长大,因为没有母亲,爹爹对她加倍的宠爱,她不知人间疾苦。
入了禁庭的几个月,一次次经历各种各样的困难,她开始学着自我保护,有半点异动,立刻就要武装起自己。
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她没有机会慢慢成长,一切都要快,赶快学会忍耐、赶快学会周旋、赶快学会算计……她现在的确是恨他,就算乳娘真是被假冒的御龙直带走的,也与他难脱干系。
为什么汴梁城里有人敢冒充皇帝亲军?就是因为有他的庇佑,有恃无恐。
当权者一旦失了公允,她还怎么去相信他?也许他必须委曲求全,所以要求她即便死了最亲的人,也要同他一样隐忍。
她做不到怎么办?迁怒他,恨他,同时又觉得难过。
跳出这场纷争,冷静下来发现,终还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某个触摸不到的角落里孤零零地燃烧。
她闭了闭眼,霎去眼里的泪,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打疼你了么?”
他说不疼,努力装作无所谓,嘴角却扭曲起来。
有时候强硬对强硬,反倒可以挺直了脊梁。
一旦受到安抚,铮铮铁骨会转变成委屈倾泻而出。
二十三年的人生,他也是从艰难里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他没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有今日都靠他自己咬牙奋进。
他算不上守成之君,先帝交到他手里的本就是一副烂摊子,是他咬紧了牙关把局势扭转过来的。
然而政务上可以披荆斩棘,感情上有致命的缺陷。
他缺少了同龄人的圆滑和世故,和秾华是他的第一次。
她曾经自诩经验丰富,不止一次地嘲笑他,可是他却觉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