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十八章 有手腕者得天下,自古就是这样,要怨就怨命

首页
喷张。

     暴露在他眼前,实在很难为情。

    她抬手掩住了,低声嗔道:“官家眼睛不老实!” 他听了咳嗽一声,含糊说没有,随手拿个药瓶过来。

    银匙探进去舀了一勺药,待要敷上去,忽然发现包扎的棉纱布还未拆,不得不将银匙重新塞了回去。

     他微微别开脸,“你忍着点,恐怕伤口上的血同纱布粘连在一起,揭开会有些痛。

    ” 她紧紧揪住了身下锦被,看样子视死如归。

    他放轻了手脚去揭,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再用药酒擦拭,那伤处逐渐显露出来,她是细嫩至极的皮肤,这样血肉模糊的一个刀口,看着触目惊心。

    他凝视有顷,不知为什么蹙起眉头,眉间有种探究的神气。

    秾华毕竟心虚,问官家怎么了,他回了神,忙道没什么。

    小心翼翼上好药,取新纱布,替她缠裹了起来。

     他坐着,抚膝道:“我看你精神好些了,痛得没有那么厉害了吧?” 她委屈地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是好些了,毕竟是剪子,换了匕首,大概要去掉半条命。

    ” 他捋捋她的发,在她额上吻了下,“会慢慢好起来的……你休息吧,我那里还有些琐事要料理,去去再来。

    ” 他为她掖好被子,负手出得殿来,录景在檐下鹄立,见了他即刻迎上前。

    他慢慢往外踱,走了几步问:“那把行凶的剪子是什么样的?” 录景呵腰道:“普通的银剪,四寸来长,刀尖和把手各半。

    ” “宽呢?” 录景竖起两根手指比了比,“也就半分。

    ” 也就半分……皇后胸前的伤口的确只有半分。

    他突然回身,空手作势向录景胸前袭去。

    皇后的身高与贵妃差不多,那么…… 录景吓了一跳,不敢抵挡,直挺挺站着,战战兢兢道:“官家怎么了?” 他沉了嘴角,眼中暮霭渐起,怅然收回手,缓步往福宁宫去了。

     秾华歇了一天,到酉正前后心里着急,勉强坐了起来。

    侧耳听外间动静,唯闻几声鸟鸣,问春渥,“还有多久宫门下钥?” 春渥回身看莲花漏,“再过一炷香时候便差不多了。

    ”见她挣扎下地,忙上去阻止,“这是做什么?身上还没好,下地来可是不要命了?男人的事圣人不要参与,如今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云观死活再不与你相干了。

    ” 话虽这么说,没有个结果,她心里总归不宁。

    出不得西挟,便挨在门上听,天色慢慢暗下来,她向东眺望,宫墙高,什么都看不见。

    细雨纷飞,真是个恼人的傍晚。

    她压着伤口倚门而立,不时回望漏箭,终于指向酉正了,仿佛听见风里夹带了潇潇的呜咽。

     天地间混沌一色,她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有震荡的动静,脚下隐隐感觉得到。

    前朝方向燃起了火把,是成千上万的火把,才能将半边宫阙都照亮了。

     她心里紧紧攥起来,春渥上前扶她,她忍不住落泪,“娘,刚才我希望他不要来的,可他还是来了。

    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依旧无力回天,倒不如在外流浪,至少能活命。

    ” 春渥看着那丛烈烈的火光,叹息道:“人有执念,索性没有拥有过,也就不会计较得失了。

    他以前是这个国家的太子,他应该坐在紫宸殿号令天下的,谁知道命运弄人,最后登极的不是他。

    权力的斗争从古到今就没有停息过,这回是让你亲眼见证了,这就是帝王家的生存之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 她往外看,戾气冲天。

    呼喊和刀剑交错混杂,描绘出一场血腥的战役。

    她用力扣住门框,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声浪渐次平息下来,时照从宫门上快步进来,打了个拱道:“回禀圣人,谋反的班直如数清剿了。

    宁王欲自尽,被御龙直指挥夺了剑,眼下押往东宫了。

    ” 东宫是他以前的寝宫,自他失踪后一直空关。

    今上将他送回去,多少有点善始善终的意思罢。

     她熬得一身汗,尘埃落定,心里却泛起巨大的悲凉。

    蹒跚着往殿内去,喃喃道:“结束了……这下子安生了。

    ” 如今想想,多大的怨恨都淡了。

    云观是命运不济,恰好十年前大钺国力不如大绥、恰好崇帝有嫡长为质子的苛刻条件、恰好先帝体弱,大权握在官家手上……他回来面对的一切都是空的,无处可去,必须在禁中面对这样一个功高震主的兄弟。

    一连串的巧合注定了他的悲剧,即使卷土重来依旧没有胜算,反而跌得更狠。

     她躺回床上,脑子里乱得厉害。

    以前的种种重新翻出来,一帧一帧在眼前掠过。

     今上隔了很久方出现,怕把杀戮后的死亡气息带进西挟,在福宁殿梳洗过了才来。

    进门未说话,脱下燕服上床,在她边上躺了下来。

     她说:“云观被送进东宫了,官家打算怎么处置他?” 他闭上眼,抬手盖住了前额,“刀子、麻绳、毒酒,任选一样。

    ” 她幽幽叹了口气,看他脸色颓败,抚摩他的心口问:“累了么?” 他忽然睁开眼,翻身撑在她上方,耽耽望着她道:“他想见你,是临终最后一个要求。

    ” 秾华心头一悸,“想见我……见我做什么呢,还嫌害我不够么?”她只是不好说出口,虽然将福宁宫下毒的事栽赃给贵妃,其实她心里知道,崔竹筳那天也说过,毒是云观唆使阿茸下的。

    她今天身在西挟,完全是拜他所赐。

     “那你究竟去不去见他?” 她静静看他,“我听你的。

    ” 他的眼神起先生冷,到底软化了,低头吻吻她的唇,然后挪下去,落在她脖子上。

     有些酥麻胀痛,她咕哝了声,“你干什么?” 他不语,啃过了一边再啃另一边,然后心满意足地欣赏一番,重新仰回了引枕上,“去吧,最后一次了,叫他死得瞑目。

    ” 她在脖子上抹了两下,腹诽他幼稚的毛病又发作了,这么干和孩子划地为王有什么区别!可是去见云观,她不知道该以怎样一种态度,就算再狠的心,恐怕也难免伤情。

     她犹豫了再三,最终还是去了。

     东宫她是第二次来,上回正逢他的祭日,她在殿里痛哭流涕。

    这回的心情更胜上次,她看见官家派来行刑的黄门就在外面候着,大约到了时候就要送他上路的吧! 身上的伤经过两天休养已经好多了,至少能走动,不去触碰它,痛得不那么钻心。

    她在院里看那棵花树,树下仍旧垂挂着秋千,被风一吹,前后轻轻摆动。

     他没有囚禁在殿里,可以走出来。

    她抬眼一顾,他站在檐下,穿着隆重的亲王冠服,长身玉立,俊秀英特。

    提袍下台阶来,嘴角含着笑,目光温暖地流淌过她的脸,“我以为你不会来。

    ” 到了如今,他反倒有种超脱的姿态,不再是急躁的,似乎又回到当初在建安时的样子,从容疏阔,眉眼间有安贫乐道的豁达。

     他越是归真,她越是觉得难过,先前的恩怨可以一笔勾销,他仍旧是疼爱她的云观哥哥。

    她眼里含着泪,脸上随他微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都不贴切。

     他见她语窒,更加扩大了笑容,“临别的话,确实不怎么好说。

    我想见你,是因为听说你遇刺,心里放不下。

    昨日仓促起事,也是希望能攻进大内,尽早见到你。

    如今你无恙,我就放心了。

    ” 她摇摇头,“你不应该这么做,我从来不希望你走上这条路,可惜你不听我的劝。

    ” 他停顿了很久才道:“因为不甘心,总要试一次。

    今日请你来,只是想同你说句话。

    ”他低头踢足前的石子,那石子骨碌碌滚到破败的花坛边上,倒在一颗枯草底下。

    他茫然看着,缓缓说,“十五那日,我劫你到郊外,中途放下你,我心里的痛,你不会明白。

    我在想,如果那天带你走了,到天涯海角去,也许明年我们会有一个孩子,过上男耕女织的平凡日子……现在一切都晚了,我希望你不要恨我。

    ”他抬起手,怕冒犯了她,动作放得很慢很慢,捋了捋她的头发,平静笑道,“我只想告诉你,其实那天我并未走远。

    我把马放了,让它吸引班直的注意,我就在离那个土坡不远的地方,一直看着你。

    我承认自己利用你,我本想忍过了最艰难的时候,以后尽量补偿你,但是来不及了。

    ” 她站在日光下,天放了晴,秋日的太阳失了力道,照在身上也不见暖和。

    但是光线很好,照亮她的面容,还有娉婷的身姿。

    他的目光掠过她颈间,又是一笑,“他能善待你,我也就没有什么牵挂了。

    但是你要听我一句话,爱情在江山面前不堪一击。

    如果他选择放弃你,不要留恋,一定要走。

    你身后没有依仗,莫做别人刀俎上的鱼肉,可记住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概就是现在这样吧!秾华掩口而泣,透过眼泪看他的脸,实在太年轻,他才二十岁。

    她心里终归不舍,可是怎么办呢,若去求官家,他能不能免他一死?她想同他说,然而他已经下决心到此为止了,含笑说:“回去吧,我该走了。

    ” 他接过黄门手上的托盘,姿态优雅地上了阶陛。

    她只觉恐惧,眼睁睁看着他死么?她惊惶叫了声云观,他回过身来抬手一挥,广袖飘拂,然后入殿内,缓缓关上了直棂门。

     她哭得躬下腰,泣不成声。

    春渥和金姑子忙上前搀她,“圣人已经尽了心,各人有各人的命。

    让云观公子安心去吧,莫叫他挂念。

    ”一面说,一面匆匆把她搀出了东宫的腰门。

     她心里难过极了,迈不开步子,只得停在宫墙下调息。

    远远看见一个内侍压着幞头飞快地奔来,到她面前叉手一揖,慌张道:“回禀圣人,录都知传话出来,说官家染病,适才晕厥于文德殿。

    情势万分危急,圣人快去看看吧!”
上一页 章节目录 下一章
推荐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