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过檐角,直刺人的皮肉。
他在殿外稍站了会儿,听见殿内她的低泣,心口像被人用剑破了洞,嗖嗖往里灌着冷风。
录景上前给他披上大氅,低声道:“殿前司赵严回来复命了。
”
他敛神下阶,边走边问:“人在哪里?”
录景道:“在福宁殿候驾。
”
他加快了步子,入殿见赵严垂手立在一旁,他跽坐下来,急切问:“如何?”
赵严长揖下去,“禁军追至城外十五里,原本已要将人拿下了,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一批援军来,人数众多,恐有百余,个个皆如死士。
臣等诛杀三十六人,可惜天黑,还是让怀思王趁乱遁逃了。
”言罢跪下顿首,“臣有负陛下所托,罪该万死,请陛下治罪。
”
他心头火起,咬牙骂了声蠢材,“如今人在哪里,可有消息?”
赵严道:“说来怪异,人竟如凭空消失了一般。
臣等搜查了方圆五十里,一无所获。
依臣所见,荣国长公主必定知道他的下落,何不就此审问长公主?”
他头痛欲裂,发力按压太阳穴,一面恨声道:“以什么罪名?重光是前太子,一未通敌,二未叛国。
就算他现在光明正大出现在紫宸殿,朕也不能奈他何。
眼下他出现在长公主宅邸,朕就寻长公主的晦气,叫朝臣知道了怎么看朕?荣国长公主暂且动不得,消息传进内闱,太后要过问,皇后那里也瞒不住。
”转头吩咐赵严,“继续打探,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朕找出来,找见就地正法,永除后患。
若他有胆子走到人前来,那更好办了,朕能杀他一回,便能杀他第二回。
”
赵严领命去了,录景看他下了丹陛,回身迟疑道:“怀思王毕竟还有旧势力,暗中也有人助他。
官家想,若他一直不出现,就这样放任下去么?”
他表情愈发凝重了,忖了半日才道:“他躲不了多久,朕有办法让他自投罗网。
你明日派人去公主宅,以皇后的名义请长公主进宫来。
朕许久未见阿姐了,愿与阿姐畅谈。
”
录景觑他神色阴鸷,不敢追问,忙揖手应了个是。
大钺皇室自第三代君王起便子嗣不兴,先帝二十七岁时才得第一女,就是荣国长公主。
长公主闺名似融,生在四九天里。
彼时先帝很高兴,公主降世便有封邑。
公主生来敏而好学,先帝钟爱之,就算其后陆续又有两子三女,都没有人能越过她的次序。
公主一生顺风顺水,只有婚姻坎坷。
她与已故的驸马是怎样一种感情,谁也说不准,曾经有过琴瑟不调的传闻,然驸马过世后,公主未再改嫁,外间说起来,没有人不盛赞公主贤德的。
可是究竟贤德不贤德,宫闱之中的内幕,身在其中都说不清,何况外人乎!
皇后邀长公主入宫相聚,长公主必当从命。
自觉昨天云观的出现,无形中拉近了与皇后的距离,接了口谕便梳洗打扮,乘厌翟进宫赴宴去了。
宫中内侍将她带到了偃盖阁,阁中尚且无人,只有紫檀案上一只博山炉燃着檀香,孔中袅袅升腾起烟雾。
她略站了会儿,黄门送来茶点,她没有理会,凭栏坐下,眺望外间景色。
已经入秋了,再不似夏天的繁茂,一些花草有了枯败的迹象,风吹过去,飒飒地,响成一片。
她低头思量,皇后与今上貌合神离,今上那个古怪的脾气,很难有人能与他和睦相处,皇后心里必定还念着云观。
女人和男人不相同,男人口中说爱,但是权势对于他们的诱惑可以击倒一切。
女人呢,小情小爱永远在第一位,只有连爱情都失去了,才会发狠想要去抓住权力。
今日邀她来,话题一定是围绕云观的,她们之间至少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助云观临朝。
等了许久皇后未来,她也不急,只是好奇为什么没有宣她去涌金殿。
步摇上的金叶子在她耳边粹响,她抬手抿发,视线不经意一瞥,却见今上从远处佯佯走来,步态闲适,与平时无异。
她心头擂鼓,毕竟有些慌,但二十多年的尊荣,养成了处变不惊的能力。
她站起来,平了心绪,到阁前纳福迎接。
今上尚在中路上,看见她,颔首叫了声阿姐。
到了近处牵袖比手,“阿姐阁内请。
”
她随他入阁,笑道:“官家倒与圣人心有灵犀,圣人还未到,官家竟先到了。
”
他寡淡一笑,“阿姐不知道么,今日是我邀阿姐叙话,与皇后没什么相干,想是下面的人传错了旨意。
”
她的笑容一瞬凝固在脸上,传错了旨,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看来今天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要发生了吧!或者云观在她府上出现叫他察觉了,他这人自小睚眦必报,如今登上帝位,真愈发的精进了。
她在圈椅里坐下,接过他递来的茶盏,慢慢抿了一口,“自官家登基,你我姐弟就不曾好好说过话,今天命人传我,必定是有话同我说罢!”
他坐在桌旁,一手执杯,那手指对比紫砂,秀致剔透得女孩一样。
不疾不徐转动杯子,曼声道:“无话就不能找阿姐来么?阿姐比我大四岁,虽不是同母,毕竟都是先帝骨肉。
可是我从小就不得阿姐喜爱,不知究竟哪里做得不好,阿姐宁愿同黄门说话,也不愿意理睬我。
”
她听了转过视线来,表情颇诧异,“官家怎么这么说?我这人的脾气你也知道,独善其身惯了,也从不与谁刻意亲近,大约这样才会让官家误会我吧!官家是我的弟弟,哪里来不得喜爱一说?”
他缓慢点头,“若是当真独善其身倒好了……阿姐还记得驸马都尉是怎么死的么?”
她骇然一惊,怔怔盯住了他。
不过也是转眼,又是一副恬淡的模样,掖手道:“驸马是喝醉了酒,失足坠楼而死,官家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他将茶盏放下,起身在窗前踱步,怅然道:“我常觉得,一个男人背后的女人很重要。
尤其当这个女人的身份高过你,对你毫无感觉,而你还死心塌地的爱着她时,这种关系演变到最后会是个悲剧。
阿姐不爱驸马,所以连他真正的死因都忘了。
我来提醒你,驸马不是坠楼而死,他死于东宫,分明有情有义,却连墓前的碑都不属于自己。
”
长公主霍地站了起来,大袖下的五指握成拳,禁不住栗栗打颤,“官家何出此言?”
他倒是松散一笑,“阿姐不必害怕,这个秘密我三年前就知道了,之所以秘而不宣,还是为了周全阿姐,可惜阿姐从来不领我这份情。
”
她看着他的脸,一种失败的预感悄悄爬上心头,他果然什么都知道,周全她?说得甚好听。
那时大势所趋,不默认云观已死,他无法登上帝位罢了。
他背着手慢悠悠踱步,看似斯文的人,很多时候令人恐惧。
她要开口,被他抬手制止了,“阿姐别忙着否认,既然到了这步,还是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对你我都有益。
其实当初的争端因何而起,阿姐心里有数。
若不是云观容不下我,先挑起争端来,就不会有后面那一连串的不幸。
他怕我功高盖主,欲除我而后快,阿姐与他不是一母所生,论关系我和他都是一样的,为什么阿姐独要帮他?我死了,对阿姐又有什么好处?”他见她面上有惧色,不由发笑,“阿姐看,我登基后封你为荣国长公主,仪伏同藩王,食邑万户,算得上以德报怨了罢!驸马代云观受死,这三年我却未动阿姐分毫,是我念着骨肉亲情,阿姐不明白么?”
他可以以这样一种谈笑风生的语气来讨论政事,长公主毕竟是女人,除了高贵的出身,背后没有任何依仗。
到了这步田地,一味的抵赖没有任何意义,她也豁得出去,只道:“官家既然开诚布公,我也用不着拐弯抹角。
我并未要置谁于死地,我只是遵从爹爹的愿望,云观是太子,你本就应当归政于他。
”
他讥诮地望着她,“遵从爹爹的愿望?阿姐何必这样冠冕堂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