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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没有生气,只是有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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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帝王家,谁对权力没有渴望?阿姐深知云观比我易于操控,只怕有做镇国长公主的意思吧!还有一桩,云观答应过你,若他称帝,就将法云寺里那个孩子接入大内,认作义子,我猜得可对?” 听到这里,再强的意志都支撑不住身体了,她脚下踉跄,直撅撅地跌坐了回去。

     法云寺里的那个孩子,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污点。

    与驸马成婚不是她自愿的,那时她心里有爱慕的人,因为那人出身寒微,只是军头司的一名内等子(宋代宫廷御用之摔跤手,乃御前卫队左右军士,名为“内等子”)她无法向先帝和包淑妃回禀,只得衔恨嫁与驸马。

    婚后的生活过得毫无趣致,她依旧无法忘记那人,暗中来往过后便有了身孕。

    这种事,发生在帝王家简直就是丑闻,她想留下孩子,只得称病与驸马分府而居。

    驸马并不愚笨,也许是因为爱她,没有戳穿她。

    她产下孩子送进法云寺,后来又因云观的那个承诺,游说驸马协助他铲除今上,乃至最后令驸马送了性命…… 她常不敢回忆,一切就像个噩梦,想起来便让她万劫不复。

    她对不起驸马,外人眼里她高贵雍容,其实她只是个卑鄙龌龊的自私鬼。

    这个秘密埋得那么深,她以为永远不会被发现,可是现在被他挖了出来,就像结了疤的伤口又一次被撕开,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她恼羞成怒,“官家究竟意欲何为?” 他说得言简意赅,“我希望阿姐说出云观的下落。

    ” 她身上一阵热一阵寒,如同打了场大仗,有些无力为继了。

    摇头说:“我不知道他的下落,官家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供不出来。

    ” 他听了垂下眼,慢吞吞抚摩手上那个黄玉把件,半晌方道:“我相信阿姐,必定是真的不知道。

    没关系,我从来不会强人所难,不过今日同阿姐彻谈后,阿姐应当明白我的想法了。

    这天下早就已经大定,何必再掀起滔天巨浪来呢。

    倘或阿姐能助我一臂之力,阿姐的儿子便是我的儿子,日后为王为相,绝不亏待半分,阿姐以为如何?” 顺的条件很优厚,逆呢,也不必再说了,总逃不过身败名裂。

    她死不足惜,孩子怎么办?重元拿住了她的七寸,她所做的一切向来是为孩子,如果中途撂了手,她一个没了丈夫的寡妇,还有什么指望? 她撑着月牙桌泫然欲泣,深深吸了口气道:“官家要我做什么?” 他说:“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必要的时候传些消息,譬如说皇后与我夫妻恩爱,譬如说中秋佳节,禁中娘子于宣德门舍新酒。

    ” 如此是要请君入瓮么?长公主心里都明白,暗中盘算可否与云观私下里通气,他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阿姐懂得审时度势,我在位一日,这天下就是我的。

    云观想卷土重来,除非他能敌得过我三衙十万禁旅,否则就是以卵击石,恐怕还不如三年前死了的好。

    ” 似乎只有妥协一条路可走了,“官家当如何处置皇后呢?”她侧目看他,“云观与皇后见面,皇后回来可曾告诉官家?” 他被戳到痛处,心头狠狠一悸。

    长公主在等着看他的笑话么?一个被人捏在手里的人,竟还有这闲情苦中作乐?他说:“皇后如何处置,自有我的道理,就不劳阿姐操心了。

    我记得那孩子叫从嘉吧?我三年前便命人左右保护,据说长得很好,阿姐不必担心。

    他今年五岁,明年当开蒙了,我还未见过这个外甥。

    若云观的事处理即时,接从嘉入太学后,阿姐与孙都头的事便议一议罢。

    有情人终成眷属么,我也乐得成全一对佳偶。

    ” 他说完,提袍出了偃盖阁。

    长公主茫然目送他,他一身绯袍,在秋天的日光下红得发沉。

    细想想,同在一家二十三年,这二十三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今天半个时辰说的多。

    不管她承不承认,他确实是个合格的当权者。

    云观呢,吃亏就吃亏在入绥当了质子。

    十年来仅凭他母亲为他网罗亲信,那点根基对重元来说简直不堪一击。

    崇帝原以为牵制了嫡子便能保他大绥万年基业,现如今看看,一个当权的庶子,还不是照样谋划天下! 一寸秋风一寸凉,她裹了裹肩上披帛,抬眼朝阁外树冠上望去。

    天是潇潇的,蓝得沁人。

    殿宇连绵的飞檐像乌沉沉的云头,在天幕的边缘沉淀下一片积影。

    大钺不是原来的大钺,禁庭也不是原来的禁庭了,一切都在改变。

    仿佛巨大的车轮向前推进,碾过去,留下深深的车辙,谁都无能为力。

     花圃内的木樨开得正好,嫩黄的花苞成簇生长。

    趁着露水未干时摘下来,盖在绢布下,香气汇聚起来,分外的凛冽。

     “圣人摘了做什么?”阿茸歪着脖子站在树下问,“要做木樨花酱么?浇糖莲藕?” 阿茸随了她的属相,一门心思只知道吃。

    秾华说不是,“摘下来做香珠串,佩在腰带上,或是戴在手腕上,香气能保持很久。

    ” 她哦了一声,“那我和圣人一道摘。

    ”说着卷了袖子就要帮忙。

     秾华忙谢绝了,“我说过要靠自己做成的,不要你搭手。

    ” 阿茸摘了两朵,扔了又舍不得,便扯起了围腰,把花兜在里面,“圣人做香珠儿,我做桂花糖,各做各的,互不相干。

    ”又问,“圣人做了香珠送我一串么?” 她很小气,说不行。

    阿茸嘟着嘴问为什么,她说:“我答应做了送给人家的,只怕花摘得少,还不够。

    ” 阿茸追问送给谁,她只摇头不说话,心里细细地牵痛起来,站在那里便觉得眼睛发酸。

     昨天他匆匆走了,她自己想了好久,只是觉得满心凄凉,却没有理出头绪。

    她有她的难处,不能和人细说,连春渥都不行。

    她一直觉得自己有主张,可是这回产生了怀疑,终于意识到自己原先一直被保护着,所有能感受到的喜怒哀乐,都是她少年时期的娇纵和恣意。

    她要学着长大了,要在禁庭里活下去。

    他们斗,由得他们斗,她帮不了谁,也害不了谁。

    就这样,偏安一隅,袖手旁观。

    她的错从和亲开始,现在想想,那时好多的东西促成了她那个不完善的计划,现在怪谁都晚了。

     春渥来,拿着布幔和长杆,“这样摘,摘到什么时候?把幔子铺在树下吧,把花打落下来就是了。

    ” 她摇摇头,揭开纱布让她看,“摘了不少了,做十几颗也许够了。

    ” 她挎着篮子回涌金殿,仔细把花蒂摘了,叫人拿研钵来,坐在窗下耐心地研。

    那些娇小的花瓣在杵子下面解体,捣碾成泥,然后盛在纱布中拧干水份,搓成圆圆的珠子,放在窗台晾晒。

    她手上忙碌,却一直愁眉不展,春渥和阿茸看着也觉得心酸。

    她从来没有这样过,昨晚上哭了大半夜,恍惚天要塌了,可是问她,她又什么都不说,叫人很觉忧心。

     春渥犹豫了许久,轻声说:“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去请官家罢,什么事不能解决呢,把话说开就好了。

    ” 说开,怎么说得开?她摇摇头,现在只有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

    她想起持盈来,她中毒的事到现在也没个论断,内侍都知奉命查办,把厨司和尚食的人都拿起来了,严加拷问,居然一点进展都没有。

    这么说来就奇怪了,倘或是贵妃的苦肉计,一切矛头应该指向庆宁宫,结果却出乎她的预料。

     她放下袖子站起身,“去宜圣阁看看梁娘子吧!”边说边往外走,徐尚宫领着几个内人随身伺候着,缓步出了宫门。

     宜圣阁在后苑东首,需经过桃花溪。

    她从桥堍下来,正遇见今上出迎阳门。

    这么巧,她站住了脚,一时局促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看到她,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问:“皇后往何处去?” 她欠身纳了个福,“臣妾去宜圣阁探望贵妃,不知她眼下身体怎么样了。

    ” 他停顿少时,叹了口气道:“顺路,一道走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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