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淑妃比丽妃明智一千倍,连忙道:“嫔妾等敬听贵妃娘娘与公主殿下吩咐。
”
原处偏殿的诰命们早已是人心惶惶,如今贵妃公主请她们进去,一听端睿公主说明缘由,都慌作一团。
戚贵妃养尊处优多年,柔声道:“各位夫人安静些,听本宫说一句。
”
只是生死前头,女人们如何安静得下来,就是有许多宫女内侍也跟着窃窃私语,一脸惊恐。
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端睿公主年纪小,人也灵活,随手拿起一个黄铜香炉,一抬腿,直接踏上太后宝座面前的黄花梨木的矮几上,端睿公主高高地举起香炉,咣当砸到地上去。
重物落地的声音让这些女人们短暂地闭了嘴,端睿公主高声斥道:“怕什么?最坏不过一死!如今这里有妃嫔,有王妃,有公主,有郡主,哪个不比你们身份高贵?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拿出一点诰命夫人的体面来,前面未必就是死路!”
杨太太道:“殿下,我家将军掌禁卫军,对皇上忠心耿耿,只是,若外头不知晓宫内情形,无谕,禁卫军不得入宫啊!”
范太太亦道:“是啊,还是要想个法子通知宫外才好。
满朝忠臣,若知宫中有难,定会入宫救驾。
”
端睿公主抿唇想了想,立刻便有了主意:“这也不难。
我听说,自古若有军情告急,边关便会燃起狼烟。
现在时辰已晚,按宴会的安排,也是该散的时候了。
这么多的宗亲重臣、诰命夫人迟迟未归的话,各家自然起疑。
”端睿公主吩咐慈宁宫的掌事姑姑,道:“梁姑姑,找些厚毛毯之类的可燃之物,放到院子里,点了火捂出浓烟来。
”
梁姑姑连忙去了。
端睿公主再次吩咐:“把后宫所有的鸟儿都取来。
”
后宫妇人,成日无事,就喜欢养些花鸟虫鱼打发时间。
如今这个时候,虽然没有信鸽,死马也得当成活马医了。
端睿公主朗声道:“如今事态紧急,有母妃、淑妃娘娘、丽妃娘娘做证,事急从权,只得借太后的印玺一用了!”
接着,端睿公主命掌事姑姑取出太后印玺,着通笔墨的宫人写了几百份东宫救驾的绢布条,盖上太后印玺,绑在那些鸟儿的腿上,全都放了出去。
至于有多少能飞出宫闱,就要看天意了。
险峻之时,能安抚人心的从来不是身份,而是智慧。
此时,冯嫔娘娘忽然道:“本宫实在担心皇上与太后安危,恕本宫多嘴,殿下此法虽好,只是,忠心之人能看到狼烟飞鸟,那些谋逆之人,怕也能看到。
”
端睿公主镇定至极,道:“谋逆之人未来后宫,这说明,他们兵力不足,不能分散。
不要以为现在最危险的是父皇,在我看来,现在最危险的是那些谋逆之人!我命人点起狼烟放出飞鸟,就是要告诉他们,他们的阴谋,我们已经知晓了!不但我们知晓,外面的人也很快就会知晓!这些人,是不足以与帝都的兵力相对抗的!人都是贪生怕死的,他们谋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所以,越是危急的时刻,他们越不敢对父皇下手。
因为,没有比父皇更好的人质了!他们的性命,势必全都落在父皇的安危之上。
此法虽险,却是能保住父皇性命的法子!”
见冯嫔不再说话,端睿公主道:“母妃,儿臣去宫门前看一看。
”
戚贵妃半世荣华,平生头一遭遇到如此险峻的情形,心里很放心不下女儿,道:“着个内侍去看看就行了。
”
“无妨,我不怕。
”仅靠奴才,是稳不住局面的。
杨太太道:“臣妇少时曾习过武艺,臣妇陪殿下一道去。
”
戚太太道:“臣妇也随殿下前往。
”
各诰命夫人,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更代表自己的家族、丈夫,一时颇有几位有胆量的诰命夫人要随端睿公主同去宫门查看。
最终,端睿公主只带着杨太太与戚太太,另有十几个宫人内侍相随。
吴双等自然也看到了后宫燃起的浓烟,有禁卫军送上一只射下的鸟雀,吴双扫一眼那绢纱上的字迹,笑道:“不想后宫妇人还有如此有勇有谋之辈。
”
其实,不只吴双看到了后宫燃起的浓烟,外头那些等着主子们回家的家仆们,都瞧见了。
帝都乃国家之首,除了禁卫军、御林军,还有护城军,甚至帝都府尹手下也有维护日常治安的上千兵甲。
端睿公主救驾的消息传了出去,整个帝都内城都乱了。
外头这么乱糟糟的,宋家也闻了信儿。
宋荣虽然有幸去宫内参加太子大典的宴会,不过,也只容宋荣一人于偏殿末席有个座儿罢了,如小纪氏、宋老太太是没资格去的。
婆媳二人只有在新年、上元等节日,方有幸去宫里走一遭而已。
不想,如今却是走了大运,避开了一场劫难。
宋荣还未从宫内回来,宋家大门还没关呢,就听到宫变的消息,急忙往内宅传话儿。
小纪氏也就有个管内宅的本事,这等大事,小纪氏六神无主,只一心惦记着宋荣,又道:“快把二爷自前院儿接到我这儿来!去,去大爷的院儿里,叫大爷拿个主意!别惊动老太太!”丫鬟惜红刚要往外走,小纪氏又唤了惜红回来道,“把嘴闭严实了,不要乱嚷嚷。
就是那传话的婆子,也叫她闭嘴!”
宋嘉让与戚氏都要上床歇息了,见惜红过来说宫里出事了。
宋嘉让吓一跳,问:“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戚氏的肚子已经有些大了,连忙唤了丫头服侍着丈夫穿衣裳。
惜红的声音有几分颤抖,道:“太太命奴婢来请大爷过去商议,是门上奴才传的信儿,外头都说宫里生变,街上都乱作一团了!”
戚氏也吓坏了,虽是名门贵女,自幼享受的却是太平日子,这种谋反作乱宫闱生变的事,戚氏想都不敢想,听惜红这样说,戚氏只觉心口狂跳,扶着肚子坐回了床上去。
其实,宋嘉让也害怕,不过,看老婆已吓成这样,宋嘉让立刻拿出男人的气派来安抚妻子,劝道:“莫怕,有我呢。
”说完宋嘉让快步去了小纪氏的主院儿。
一家子正在商量对策,外头又来报,秦峥来了。
宋嘉让道:“现在也不要管什么烦琐规矩了,请秦峥进来。
”
宋嘉诺出去迎了迎秦峥。
秦峥一身蓝色锦衣,随意一揖,对宋嘉让道:“阿让,你陪我去杨家一趟。
”说着,秦峥从怀里取出绢布,上面四个娟秀大字:东宫救驾。
下面还有太后印玺。
秦峥道:“仁德郡王家的下人拿着这个来我们府上,祖父担心得很,宫里已经点起狼烟了。
祖父去了御林军范大将军府上,着我来找你,你家与杨家是姻亲,我们一道去杨家走一趟,看杨家那里如何了。
”
宋嘉让道:“好!”
戚氏知道拦不住了,心下担心不已,叮嘱道:“多带几个忠心的奴才跟着。
”
原本,宋嘉言镇定得很。
但宋嘉让突然要与秦峥出门,外头这样乱,宋嘉言顿时提心吊胆,道:“朝中重臣、宗室王亲都在宫里,如今帝都群龙无首。
能在禁宫谋反,威胁御驾,不知是禁卫军还是御林军,必然是有一部分人反了!杨大将军为禁卫军统领,这个时候,正要杨家表现忠心!杨大将军虽不在府内,杨家也不是没有男人!若是杨家不肯相助,你们一定要小心。
这个时候,人心难测,总要先下手为强才好!”言下之意,若有变故,必要先行下手!
戚氏忙道:“我大姐姐嫁到杨家……”杨家再重要,总不会比自己男人的安危更重要,戚氏叮嘱丈夫,“你们是连襟儿,必要时,提一提戚家,性命安危要紧。
”
宋嘉言道:“正是此话。
”实在不成,直接投降,先保住性命,再谋将来吧。
宋嘉让道:“不必担心,我跟阿峥去去就回。
”对宋嘉诺说:“家里就靠你了!”
宋嘉诺从来都是个很有担当的人,握拳道:“大哥放心吧!”
这一次,来秦家的有三位中低军官,以及帝都府尹的儿子,都深更半夜地被请到了秦家。
没办法,三品以上官员被恩准进宫赴宴,帝都城的中高层官员将领,如今留下来的,除了无功名的官宦子弟,似宋嘉让这般,便是官低职微,没资格去赴宴的。
几人官职虽低,却各有来头。
杨建是禁卫军杨大将军的长子,范畴乃御林军范大将军的长子,胡锐是护城军胡大将军的儿子,且三人各在军中任职,有一定的威望。
秦老尚书把宫内传出的救驾懿旨给大家看了,沉声道:“如今,逆臣谋反,皇上被困宫闱,我等应进宫勤王,方不负圣恩!”
杨建道:“老大人,我十分明白老大人焦急之心。
只是,自来军中规矩,无圣上谕旨,任何军队不可进宫!”
“是啊,尚书大人,我等官阶不高,平日是听上面吩咐,如今这……”范畴也很为难。
“若皇上谕旨,臣等没二话。
太后懿旨,我等实不敢冒犯禁宫。
”万一是太后谋反怎么办?
有一些话是推辞,有一些话,却是实话。
进宫勤王,勤得好是一世荣华,若是勤不好……再说了,勤哪个王呢?现在宫里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呢。
索性待宫里分出胜负,他们再听从胜利者的调遣就是。
若真被秦尚书三言五语地把禁卫军、御林军、护城军调动起来,这天下是姓秦还是姓穆啊?他们也不必活着了。
秦峥道:“话虽如此,祖父也知大家各有各的难处。
只是如今宫内浓烟乍起,月色之下犹可辨析。
虽然各位无谕不可率兵进宫,不过,率兵于宫外安守,并不为难吧?”若要这些人进宫,实在不易,秦峥索性再退一步。
“小秦大人,您是探花出身,必然知咱们的难处。
”他们是军人,不同于文人,若是随便谁都能差遣他们,那就是笑话了。
三人皆不松口,秦家祖孙都为难起来。
秦峥思量一时,道:“不如,请宜德大长公主出面。
”也不怪秦峥会这样想,宫外已经没有皇家之人了。
凭一个秦家,这几人是断不会听命的。
有皇家之人出面,凡事便能有个商量。
其实,宫里的烟都烧了那么久,事态紧急,这谁心里都有数。
但军人有军人的原则,不能但凭秦家父子说什么,他们便信什么。
万一秦家父子就是逆臣呢?
杨征之子杨建道:“若是宜德大长公主肯出面,小臣愿意护送宜德大长公主到宫外。
”
有杨建表态,范畴、胡锐皆应了。
胡锐又道:“如今九门皆闭,事急从权,小臣担着违背军令之责,可开朱雀门,请小秦大人去西山将宜德大长公主接回城中吧。
”
秦老大人道:“还得请诸位稳定帝都城的安危。
”
“下官等份内之责。
”秦峥要去请宜德大长公主,杨建范畴胡锐各派了一行军队相随,既是保护,也是防范。
秦老大人叮嘱:“一切皆要小心。
”对宋嘉让道:“恐怕还要麻烦大姑娘了。
”若是秦峥一个人去,宜德大长公主怕是根本不会理睬。
秦峥一说要请宜德大长公主,秦老尚书便心中有数,明白孙子的想法。
宜德大长公主久居老梅庵,现在帝都城里,除了宋嘉言,再有与宜德大长公主相熟的人,都在宫内死活不知呢。
宋嘉让替妹妹应下,道:“应该的。
”这个时候,这种情势,半分不容宋嘉言推辞。
宋嘉让回去,本来是想随着宋嘉言一道出城的,宋嘉言看戚氏一直担心宋嘉让,道:“二弟年纪小,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嫂子还有身孕,明天老太太醒了,也要有个应对之人。
哥,你别去了,有阿峥在,我不会有事的。
”
秦峥道:“我便是丢了自己的性命,也会护住言妹妹。
”
这种时节,宋嘉让也不与秦峥客套:“记着你说的话,一定要把我妹妹安全送回来。
”
宋嘉言换了一身男装,就随秦峥去了。
也就是宋嘉言的身体素质,不然,这一路快马加鞭,寻常女人当真撑不下来。
若没有宋嘉言,更是难进老梅庵。
这深更半夜的,庵中女尼一见是宋嘉言,忙问:“这么晚了,嘉言你怎么来了?”自出老梅庵已有三年了,不怪庵中女尼还记得宋嘉言。
因得了老梅师太的允许,宋嘉言每年都会到老梅庵给师太请安。
宋嘉言轻轻地调整呼吸道:“宫中有变,我来找师太求助。
”
女尼不敢自作主张,一面请宋嘉言往里走,一面进去通报。
宋嘉言坐了一炷香的时间,老梅师太身边的知善女尼才请她进去。
老梅师太已经穿好僧衣,宋嘉言跪下行礼,没有半丝慌乱,道:“深夜打扰师太清静,是小女无礼了。
”
“起来说话吧。
”老梅师太道,“我本是修行之人,不该管外头的事。
不过,想着你并非鲁莽之人,深夜至此,想来定有原因。
”
宋嘉言便把她知道的宫中的情形说了一遍,随即说出自己的猜测:“小女料想,约莫是皇上与太子等皆为逆臣所困,陷于东宫,亟待救驾。
只是,如今城中三品以上官员皆奉旨赴宴,余下都是小官微吏,不见皇上谕旨,他们断不敢率兵靠近皇城。
若无人相救,则皇上安危难测。
如今帝都内外,唯师太身份最高,若师太肯出面,救皇上于危难,亦是救天下于危难。
此等善果功德,非师太莫属。
”
老梅师太微微点头:“好吧,我随你走一趟。
”
老梅师太这把年纪,是骑不得马的。
好在老梅庵自有软轿车驾,宋嘉言与师太同车。
城外的路并不平坦,再加上老梅师太的年纪,也不敢行驶得太快。
宋嘉言一夜没睡,却没有半点倦意。
老梅师太双目微闭,亦是平静非常。
宋嘉言暗想,这种事,师太怕是见得多了。
直到晨光微曦,老梅师太一行才进了城。
老梅师太一进城,秦老尚书立刻带着杨建、范畴、胡锐前来拜见,知善女尼道了声“免礼”,四人方起身。
宋嘉言小声跟老梅师太介绍这四人的身份,老梅师太微微颔首,没有与老秦尚书几位说话。
老梅师太并没有打破禁宫戒律,她命军队停留在宫门外,看向车外的秦峥,问宋嘉言:“昨天,是你与这位小秦大人来求见我吗?”
宋嘉言素来聪明,她顿时明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