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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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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务副市长的秘书,通常情况是正科到顶,虽说特殊对象也可以配备到副处,却也只能是一个副处级调研员之类的虚职。

    正市长的秘书则不然,级别则一般都是副处或正处,大多安排兼任办公室副主任,甚至直达副秘书长。

    而且,只要跟了一把手,提拔重用的概率、频率就会大大高于其他领导秘书,常常可以优先占得些非常抢眼的位置。

    像市长丁松的秘书小吉,与黄一平同一年进的市府,工龄、年龄都还小两年,现在却已经是副处级助调了。

    小吉前边两任市长秘书,现在一位是市外经贸局局长,一位是开发区管委会主任。

    因此,对黄一平来说,冯开岭副市长前边的那个副字去与不去,对他的前途命运是有天壤之别的。

     其实两年前黄一平有个机会解决副处。

    当时讨论到市府里一批秘书的职级安排,根据市府办与组织部协商的一个方案,黄一平刚好进入可以解决副处的范围,于是就准备安排到冯开岭分管的城建局当政治部主任。

    后来,冯开岭特别征求黄一平意见,说:“政治部主任作为部门负责人,虽然进了党组,却不能算是正儿八经的局领导。

    不知你是什么意见?”黄一平自然听出了冯市长的话音,几乎想都没想,张口就说了一句客气话:“那就不着急,我还是再跟在冯市长后边锻炼一段时间吧。

    ”冯市长二话没说,当即表示同意,说:“那就再跟我后边辛苦几年吧,也许将来会有更好的机会。

    ”后来,那个位置让政府办信息科的王科长捡了个大便宜。

    那小子在建设局政治部主任位置上屁股没坐热,很快就下到阳北县担任组织部长,现在据说已经纳入县委副书记的考察范围,说不定三两年后就是县长、书记了。

     现在回想起这件事来,黄一平仍然心痛难耐,肠子都快悔青了。

     冯市长刚刚说的“该解决”和“一步到位”,应该也是针对两年前那次放弃。

     14 “摆个什么位置呢?是留在政府办,还是国土、城建、交通或其他哪个局?要不就下到县、区?”冯市长既似征求意见,又像自言自语。

     表面看来,冯市长的思路还在那个关于黄一平提拔的问题上。

    事实上,刚才秘书黄一平的微妙心态,已经通过其表情、神态全都泄露无疑。

    在这方面,黄一平显然还不是很老练。

     “一切请冯市长做主,我听您的安排。

    我想,不管安排个什么岗位,都只能给您增光,不能给您丢脸,对得起在您身边这几年。

    ”黄一平的回答,看似谦虚,却也暗藏几分狡猾。

    黄一平知道,这个请市长做主,听上去恭敬,其实是把球踢给了对方。

    增光、丢脸之类,则又暗含激将之意,言外之意一旦安排不到位,我黄一平吃亏倒霉,你冯市长脸上也同样无光。

     “唔,那倒也是。

    我冯开岭的秘书走出去,不管是落实单位还是安排职务,都不能掉了我的架子。

    ”冯开岭果然顺着黄一平的意思,一语点破。

     “如果可能,我想直接下到县里或区里,在基层党委、政府班子里能够得到更多一些锻炼。

    ”黄一平想了又想,希望表达得清晰而准确,同时又显得低调、诚恳。

     “哦?机关部门没考虑?比如我现在分管的几个部门,好多人争得打破头哩。

    ”冯开岭有些不解。

     “我想还是先在下边干几年,吃点苦锻炼锻炼,也积累些实际工作经验,到时候再考虑上来不迟。

    ”黄一平回答得尽可能简单,他怕说多了会出错。

    其实,他内心里一直有个小九九——他现在离开市府,一般只能安排副处职。

    冯市长分管的机关部门里,像规划局这样的单位专业性很强,知识分子与专家扎堆,一旦有了什么矛盾,于他这个外行的副职肯定不利;国土之类的省管部门,人事、财务等权限全在省厅,市里管不到也就不会多管,到那里很难再出得来,等于是变相养老;至于城建、交通这类大局,虽说都是权力很大的部门,可现在去了终究只是个副局长,权力集中在局长手里,有权等同于无权,不如暂时不去。

    如果现在主动要求到县、区做个常委或政府副职,在领导面前显得有上进心,在机关同事面前也不是多么显山露水,等三两年一过,如果干上党政主官的希望不大,再回到机关说不定就能谋个正职的位置。

    何况,县、区毕竟相对独立,比起机关委局来自由度更高,权力运作的空间也更大。

     “也好。

    那就这样定了吧。

    ”冯开岭点点头,算是赞许。

     “最后如何定,我还是听从冯市长您的安排。

    ”黄一平绕了一个大圈子,把自己的想法充分表达了,最终又卖了一回乖。

     事实上,对于自己的这个未来去向,黄一平曾经有过很多规划。

    只是,处在他这样的地位,人微言轻身不由己,本人的定位再准确、愿望再迫切都只能是一句空话。

    只有心甘情愿把自己交给领导,由冯市长亲自拍板定夺了,一切才可能最终实现。

     联想到不久之后,自己将脱离做了十年的秘书岗位,进入到某个期待中的权力核心,也像身边的冯市长这样权柄在手、指点江山,那该是何等的豪迈与痛快!因此,黄一平心想,多亏当初选择了秘书这职业,这才会有如此锦绣、光明的前程。

     秘书这个行当,看上去风光无限,其实只有身在其中并历尽甘苦者,才能品其精髓、得其三昧。

    黄一平回想起当年在大学,读过的历史书籍中,多有对古代师爷、幕僚的专门描述。

    那些师爷、幕僚,大抵类同于如今的秘书。

    在古代,一般官府的师爷、幕僚,通常是在当地颇有文名的落第秀才中挑选,若是官居一二品的尚书、总督一类大员,其幕府则可能就是更具才华的举人、进士。

    而且,那些幕僚、师爷在官府的地位都很高,吃饭、看戏、待客常常与主人平起平坐,礼遇几可等同于家人。

    因此,江浙一带文风旺盛之地如浙江绍兴、江苏虞山一些地方,素以状元辈出闻名天下,同时也以盛产师爷而举国皆知。

    清朝一代,绍兴师爷甚至在京城形成了一个势力不小的族群,党羽遍布各个官府衙门的掌门人物之侧,惹得慈禧太后老佛爷都深感恐慌,最后不得不借助杨乃武与小白菜一案,狠狠整了绍兴师爷党一个屁滚尿流。

    那时的师爷,多以此为终身职业,若是有幸伴得李鸿章、左宗棠、曾国藩之类的名臣,同样可以随之名扬天下,享得人间富足安逸之极乐。

     等到进入现代,随着社会文明程度的提高,秘书队伍迅速膨胀乃至蔚为大观,同时又不免有些鱼龙混杂。

    就说眼下,且不论那些为民主事、请命的党政机关,但凡是称得上一级组织、团体者,甚至哪怕只是三两个人的皮包公司,那些“长字号”、“总字号”首脑人物后边,必有拎皮包、端水杯的秘书随侍。

    尤其那些男性官员或老总,如其秘书前边再加个女字,那就又多了一层暧昧甚至情色的味道。

    于其中多数人而言,秘书不过暖身之衣、饱腹饭碗而已。

    当然啦,堂堂政府机关秘书如黄一平辈,情况又有不同,人家所在机关、服务对象并非一般,自身能力、水平、档次在那里摆着,自然不是社会上一般的杂色水货所能同日而语。

    不过,话又说了回来,不管档次有多了不起,服务的机关多大、领导级别多高,秘书也还只是个秘书,这个职业终究只宜过渡,做得再出色也只能作为通向仕途的一块跳板。

    平常闲聊的时候,冯开岭就经常告诉黄一平,北京某某、省里某某,别看如今都是身份显赫的要员,出则前呼后拥,行则车队如龙,当年只是某某领导人身边的普通秘书。

    每逢此时,黄一平就会在心里说:“冯市长您不也是。

    ” 也有少数行中人,将秘书做成了终身职业。

    这些人无非两种,一种是在领导身边呆惯了,不太愿意离开;还有一种是除了秘书,其余职业做不来。

    前者,一般是那种性情温和且有些惰性,没有太大的人生抱负,安于在熟悉的环境里蜗牛般厮守。

    这类秘书,感觉跟随领导身边,毕竟大树底下阴凉大,办个私事、开个后门很方便,或者也习惯了那种随侍领导周围被人前呼后拥的感觉。

    不过,在阳城政府办这样的机关,做个终身秘书既要有点忍功,又要耐得住寂寞,在你上头,可能主任、副主任、秘书长、副秘书长一大堆,你资历再老,能力再强,一辈子就只能老死在秘书岗位上,永远做些拎包端茶杯熬夜爬格子的勾当,终归是听人使唤的角色。

    放眼那些离开了市府办的秘书,年纪轻轻下去担任一个局、委、办的负责人,或者是县、市、区的党政班子成员,总要主管一个方面,手中有不小的签字、决策、人事等等诸多方面的实权。

    现在的社会,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有职就有权,有权就有实惠,就会蔓延滋生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人脉资源,就会有好多可供自己和家人、包括亲戚朋友利用的机会。

    如果像黄一平这样,有冯市长这棵大树罩着,主政一方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一旦做了某个单位的党政一把手,那天地就更加广阔无边了。

     黄一平原来跟的那个魏副市长,在国家某部工作大半辈子,做副司长也有十几年了。

    按规定,副地、厅、司级的干部,是没有资格配备专车、秘书之类的,名义上挤进了高级干部行列,实际上却与普通干部无大区别。

    可是,中国官场的最大特色便是不管规矩定得多细多严,却仅仅限于写在纸上贴在墙上。

    那个魏副司长在北京时,住中套公寓,骑自行车上下班,在食堂吃饭和普通职工一样排队,甚至连办公室也是两人一间,说到底只是一个职务高些的办事员,其工作和生活环境甚至都不及发达地区一个普通乡镇的工作人员。

    可是,副司长下派阳城成了副市长后,情况立即改观:市里为他配备了奥迪专车,专职秘书,换了新款手机,住宿在阳城宾馆,办公室不仅比部长的还要宽大,而且超豪华配置,于是当即惊诧莫名、感慨万端。

    及至工作了一段时间,更发现此副市长与彼副司长的实际权力又岂止形同天壤——走到哪都有官员热情迎送,坐到哪都有热茶送到手上,言必重要指示,座必主席主位,至于请客送礼、歌舞娱乐等等一应消费不仅全额公费报销,且有专人负责办理。

    至于平常下去视察或逢年过节,车子后备箱里从来都是满载,那些专程送上门来的还不包括在内。

    本来,此公任期只有二年,可是二年转眼即到,魏副市长竟然有些乐不思蜀,正好部里其他官员也都不愿离开京城,他就主动提出申请,又在阳城多呆了一任。

    后来,黄一平每次到京,总要抽空看望老领导,那魏副司长也不见外,说起在京城每每骑着自行车混杂于茫茫人流,或挤公交、地铁一类上下班,还老大不适应,难免想起在阳城呼风唤雨种种。

    缘于此,黄一平也深有感触,知道同是一个职级的官员,在此是君,于彼为臣,甲处是凤凰,乙处就只能是只鸡了。

    也因此,他从内心里不仅希望早些离开秘书岗位,而且更希望选好一个落脚点,最好能借助冯市长的上升期,自己也随之飞黄腾达、不断上升。

     “眼下的头等大事与当务之急,是搞定方教授,处理好冯市长的文章。

    否则,一切免谈。

    ”黄一平反复提醒、告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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