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内子体质弱,日子又清贫,我们连失了两胎方有的小儿。
”方桐说这话时多来愧疚。
王氏曾让他在纳妾和与她再要一子中择一,他择了后者,本是情深所致,却又累她患病,竟一时不知对错。
少女侧首看他,“方太医是否想过,很多时候乃天意,您失去的两个孩子并非你夫人体弱,亦非你生活拮据,实乃天意罢了。
天意是要贻儿作你们的孩子。
”
方桐这日第二回觉得公主言语怪异,没法及时应她的话。
正思虑间,闻她话语再度响起,目光重新落在了承光殿处。
“天意择人而活,定人生死,又何必以人力相抗。
”公主话语幽幽,“当日孤慈母身怀六甲被虐杀,孤亲眼视之,欲要救他们。
奈何人力不足,天意不留其命,孤便只能顺其自然,先保己命,预谋后事。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孤运气不错,还不到十年,仅仅三四年尔。
”
报仇。
三四年尔。
元丰十五年至今,刚好三年已足,四年未满。
方桐脑海中乍现一些不敢细想的事件,只瞳孔骤缩,呼吸急促,欲看又不敢看面前少女。
唯有将头埋得更低,摒气聆听公主的话。
然公主却未再多言,只又与他聊起了他的孩子。
公主抚着腰间莲花纹玉佩,缓缓道,“早些时候应了贻儿,送他去抱素楼读书。
奈何苏大人和温九姑娘手上学生已满,腾不出位置,眼下温九处倒是有空了。
但是贻儿说更想去苏大人处,这处孤一时半会怕帮不上忙。
初时公主用他治自己的病,查了他底细。
如今公主用他治旁人的病,查了他更多细枝末节。
一身医术、半生困顿的儿郎,为人父,为人夫都是极好的男人,若为己当宁可死也要秉持救死扶伤的医者本性,然若为妻儿亦是可以为五斗米折腰的。
何况,眼前恩惠起是五斗米可比拟!
少女玉指纤纤,摩挲那枚莲花玉佩上的美丽纹络,“方太医,其实您自个就能为孩子腾个位置出来。
”
九月初秋,山风多来也是寒的。
但到这个时候,方桐一身里衣已经湿透了。
垂首的额头上,汗珠直直滴落在足尖上。
安王死了,所以教授他的温九姑娘腾出了位置。
雍王还有一口气,自然还在苏大人门下占其位。
方桐深吸气,理正神思,抬首看了眼还在屋内读书的孩子,终于意识到为何公主不让他收拾笔墨随他离开。
“殿下,微臣入宫的时辰快到了,且容臣带犬子回去,莫扰了您。
”他鼓起勇气试探,确认。
面前豆蔻之年的少女,挺一张纤薄背,长一副柔弱面,眼睛清亮如山泉水。
平素最爱拜佛抄经,挪步舍不得踩死一只蚂蚁,开口亦是温文谦和,听她说,“贻儿在孤处甚好,方太医若是担心夫人寻儿,儿思母,大可将心方回肚里。
”
她从袖中掏出一面巾怕,递给他示意他可拭汗,“孤两炷香前,已经让夷安翁主前往你处,想来你们岔了路不曾撞上。
孤让她带夫人过来与贻儿一道,孤会照顾好他们的。
”
方桐这会完全抬起了头,只以己袖擦汗,掌心干爽后,方接来公主帕子。
却也没敢逾越使用,只工整叠好,重还公主手中,抱拳拱手正欲说话时,夷安带着王氏过来了。
没有发病的妇人,布衣素簪难掩清秀模样,看向方桐的眉宇间皆是温柔,是男人眼中浓情的最好回应。
她有些报赧,“妾无碍的,回去便好,怎还能这般叨扰殿下。
”说着,方意识到举止不妥,公主在前,如何能略过她先同夫君说话,只局促地欲要行礼。
“公主慈心,我们就不要推却了。
你和贻儿都在这处,我确实更安心些。
”方桐的不再虚礼,识趣地拉近了同公主的关系。
公主颔首,“您曾为了妻儿多年不出诊,今日为了妻儿,且好好出次诊。
他们,和孤一道等你回来!”
太医再度向其作揖,恭顺又慎重,“臣会用心救治雍王,定不辱殿下使命。
”
*
日影偏西,日落月出。
月上柳梢,又移中天。
承光殿中的太医令进进出出,施针熬药,推骨研方,三五商榷,一二拍板。
又有太医监拱手君前,一次次回禀病症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