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来,嘴唇紧闭,冷冰冰地;他的心情振奋起来;他本来一心贯注在自己脑海边缘上那片隐现的疑云,这时总算扭转过来了。
“这里的论点,”他说,声音又低又细“一点不明确。
由于公司今后不可能再有所受益,这一笔支出是否完全合法很难说。
如果必要的话,可以申请法院解决。
”
那位已故矿长的舅爷眉头一皱,用讽刺的口吻说道:“我们谁都知道可以请求法院解决。
我请问这位先生贵姓大名,给我们提供这样高明的意见?索米斯-福尔赛先生吗?真是!”他尖刻地望望索米斯,又望望老乔里恩。
索米斯苍白的面颊一阵飞红,可是仍然维持着自己那种傲慢的神情。
老乔里恩眼睛盯着那位发言人。
“如果这位已故矿长的舅爷没有别的话要说,我就提议把营业报告和账目——”
可是,就在这时,那五个索米斯抱有好感的、有实力的沉默的股东里面一个站了起来。
他说:
“我完全不赞成这里的提议。
你跟我们说,这个人的妻子儿女靠死者生活,因此要我们周济。
他们也许是这样情形;这我都不管。
我在原则上整个反对这件事。
这种温情的人道主义早就应当反对了。
国内到处都泛滥着这种人道主义。
我就反对把我的钱付给这些我认都不认识的人,他们做了什么事情配拿我的钱呢?我根本反对这样做;这不是生意经。
我现在提议把营业报告和账目暂时保留,把这笔恤金完全划掉。
”
这个有实力的沉默的股东说话时,老乔里恩始终站着。
这人的一大段演说在大家心里引起了共鸣;当时社会上一些清醒的人士里面已经开始了一种崇拜坚强的人、反对善举的运动,这段演说实际上也是这种思想的反映。
那句“不是生意经”的话把所有的董事都打动了;私下里大家都觉得的确不是生意经。
可是他们也知道董事长的脾气就是那样专断,那样执拗。
董事长心里也未始不感觉到不是生意经;可是他碍于自己的建议说不出口。
他会不会撤回呢?都认为不大象。
全都兴奋地等待着,老乔里恩举起手来;拇指和食指捏着的玳瑁眼镜微微发抖,含有威胁的意味。
他向那个坚强沉默的股东说。
“先生,象你这样满知道我们已故矿长在那次煤矿爆炸事件上出的大力,你难道当真要我提出修正么?”
“我要。
”
老乔里恩把修正案提出来。
“可有哪个附议?”他问,安详的神气把四周望一下。
就在这时候,索米斯望着他的伯父,感觉到这老头子的魄力。
没有一个人动。
老乔里恩的眼睛正视着那个坚强沉默的股东,说道:
“我现在提议,‘大会接受并通过一八八六年的营业报告和账目。
’
你附议吗?赞成的人请依常例举手。
反对的——没有。
通过。
第二项议程,各位先生——”
索米斯笑了。
乔里恩伯伯的确有他的一套!
可是这时候他的心思又回到波辛尼身上来了。
奇怪,这个家伙怎么时常使他想起来,便是在办事的时间里也摆脱不掉。
伊琳下去看那个房子——可是这件事并没有道理,只是应该告诉他一下;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她又有什么事情告诉过他呢?她一天天变得更加沉默,更加烦躁。
他巴不得房子立刻就造好,夫妇搬进去住,离开伦敦。
城市于她不相宜;她的神经受不起刺激。
那个分房的荒唐要求又提出来了!
这时会已经散了。
就在那张亏本矿穴的照片下面,汉明斯被包姆牧师揪住了。
矮小的布克先生皱着两道粗眉毛,含怒微笑;他已经快走了,还跟老史克卢布索尔吵个不停。
两个人相互仇视得就象冤家。
他们之间为了一件柏油合同的事情闹得很不痛快,本来是老史克卢布索尔的生意,可是布克先生跟董事会说好让他的一个侄儿接了。
这话索米斯是从汉明斯嘴里听来的;汉明斯就喜欢搬弄是非,尤其是关于那些董事的事情;只有老乔里恩的事情他不敢搬,因为他害怕他。
索米斯等待着时机;一直等到最后一个股东走出门时,他才走到自己的伯父跟前;老乔里恩这时正戴上帽子。
“我能不能跟你谈一分钟话,大伯?”
究竟索米斯指望在这次谈话中得到什么结果,谁也不清楚。
福尔赛家的人一般都对老乔里恩带有某种神秘的敬畏,也许是由于他那种哲学的见解,也许是——象汉明斯准会说的——由于他长了那样一个下巴;可是除了这一点之外,在这两个长辈和晚辈之间却一直暗藏着故意。
他们碰见时只淡淡地招呼一声,谈话中带到对方时大都不置可否,这些上面也隐隐看得出;拿老乔里恩说,这种敌意可能是由于他看出自己侄儿的那种沉默的坚韧性格(在他说起来当然就是“固执”),使他暗地里很怀疑这个侄儿会不会买他的账。
这两个福尔赛,虽则在许多方面就象南北极一样距离得那样远,都各自具有那种坚韧而谨慎的明察事理的能力——比起族中其余的人来都要高明;这在他们这个伟大的阶级里应当是最高的造诣。
两个人里面无论哪一个,如果运气好一点,机会多一点,都可以做出一番大事业来;两个人里面无论哪一个都可能成为一个好的理财家,大经纪人,或者政治家,不过老乔里恩处在某种心情之下——碰到他抽一根雪茄或者受自然感染时——却会对自己的高位,虽然不加鄙视,但肯定会加以怀疑,而索米斯,由于从来不抽雪茄,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