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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999年,当时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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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煲了好久的鸡汤,一揭开,热气盈满整个客厅。

     却看见他喝得走路颠三倒四,扶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进来了。

    女人穿一件青色旗袍,披着白色貂皮大衣,踩着高跟鞋,屁股比脖子扭得还厉害。

     “哟,还有人在等你回家呢。

    ”女人说话尖酸刻薄,挑衅地看着胡桃的母亲。

     他笑得一脸猥琐,看着桌子上的汤,踉踉跄跄地挽着女人走过去,只是浅浅喝了一口,“啪”的一声把整个陶瓷汤锅摔碎在地,一口汤水吐到她母亲身上:“这是什么?这么难吃,想毒死我吗!” 小小的胡桃站在房间的角落里,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那时候,她还叫杨桃,用的是他的姓。

     也就是那一天,她和母亲被赶出家门。

     他那时候多嚣张多飞扬跋扈,全城谁不知道杨家的三少爷,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而现在她对面的男人,来回搓着手,一脸殷勤,挤出讨好的笑容:“真没想到,我找了你好多年,一直没找到你。

    ” 胡桃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头发白了一撮,乱得像鸡窝,打着结,肯定已经好几天没有洗过,他还穿着劣质廉价的军绿色外套,根本挡不住任何风寒。

     和曾经的纨绔子弟判若两人。

     胡桃却有些文不对题,她轻声说:“那么大的家,还是被你败光了吗?” 男人像是触电一样,突然收回了悬在半空中,想要去摸一摸胡桃的手。

    他沉默地看着她。

     另外几个保安走上前来,狠狠捶男人的肩膀,哈哈大笑:“发什么疯呢,你女儿?你有女儿?你女儿能长这样?也不拿镜子照照,别砢碜人家啊!” 几个人拖着男人就往回走,男人直立着身子,一动不动,只哀求地看着胡桃。

     胡桃静静地开口说:“我知道,是你。

    ” 另外几个保安吓得张大了嘴巴,看看胡桃,又刻薄地打量着面前的同事。

     他们说他不配生出这样的女儿,那是因为没有见过他年轻时候的模样,连胡桃母亲都说,她这副好皮囊,全是遗传自父亲。

     她那风流倜傥,欠了一屁股桃花债的父亲。

     胡桃的心开始难受,缩成一团,要命般地难受。

     她曾经无比恨他,在心底诅咒他,恨不得他去死,立刻马上必须。

     可是时至今日,当她看到他这样落魄、穷困潦倒的样子,看到他陷入窘境,看到命运对他如此残忍,看到他被生活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失去尊严、卑躬屈膝,脸和身体上都是苦难留下的丑陋烙印,她竟然一点点也无法承受。

     到头来,她居然看不得他过得有一丝不好。

     骨肉相连,可能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仇恨,大得过天地和血脉。

     体育课之后,胡桃忽然感觉到周围人对她的态度有了180°的转变。

     她一走进教室,全班骤然安静下来,这样刻意的沉默在走廊闹哄哄的对比之下,让人异常尴尬。

    胡桃就在这样难堪的气氛里,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可就在她坐下来的一刹那,她的同桌突然之间伸出手拉开了自己的桌子。

    桌脚和地板摩擦,发出难听的咯吱声。

    与此同时,胡桃周围的人,都毫不掩饰地挪开了自己的座位。

     胡桃没说话,拿出练习册和钢笔,开始写作业。

     也不知道胡桃的反应哪里刺激到了他们,开始有人很大声地说话:“这么努力学习,装什么装!” “不是说是大小姐吗,有钱人家的孩子也需要努力学习?” “我们学校那群保安,都是一群土鳖的乡下人!” “是啊,我看到他们拿抠完脚的手去挖鼻屎!恶心死了!看到就想吐!” 胡桃很快写完了练习册上的选择题,完成了今天的内容。

    她面无表情地合上本子,又从书包里拿出随身听,放入英文磁带,戴上耳机开始学单词。

     “apple”,苹果。

     这天正好是周五,不用打扫公共区卫生。

    胡桃背着书包离开学校,经过门卫室的时候,她步伐没放慢,倒是男人先出声她叫:“杨桃!” 胡桃停下来。

     她看着站在门边的男人,他的背佝偻许多,但是依然很高,快及门顶。

     胡桃挺直了背,说:“当年你说的话,你是一个字都不记得了?” 他盛气凌人地指着胡桃和她母亲的鼻子,像疯狗一样大嚷:“滚!滚出去!” 胡桃继续说,语气里带着不符合年龄的叹息:“既然没有缘分,也就不要强求了吧。

    我和妈妈现在过得很好,请你不要再来打扰。

    ” 她说完,才发现周围围了许多不相干的同班同学。

    他们的目光已经从白天的好奇变成了赤裸的恶毒。

     胡桃将目光漫不经心地从他们身上挪开,然后径直跨出了校门。

     胡桃回到家中,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母亲。

     “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吧。

    ”她这样对自己说。

     可是下周一上学,胡桃才发现,这件事远远没完。

    她十分敏锐地发觉,不止他们班,全年级的人都开始有意无意地孤立她。

    以前那些相互不太认识,但是见面总会热情地跟她打招呼的人,瞬间人间蒸发,一个也不剩。

    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退避三舍。

     那些交头接耳的声音小而碎,人性里的恶意却被无限地放大。

     “你们知道吗?她爸爸是咱们学校的保安呢。

    ” “那她还整天鼻孔朝天,一副傲得不得了的样子?!” “……” “喂喂,你们知道三班的胡桃吗?她根本就不姓胡,她妈妈给人做小三,被一个很有钱的大老板包养!” “真的吗?” “千真万确!所有人都知道了!” “这么恶心啊?” “对啊,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看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 “那个胡桃啊?我从来都不觉得她长得好看,你们不觉得她左脸和右脸特别不对称吗?” “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真不要脸!” 世界上如果有什么东西传播的速度大于光速的话,那一定就是流言蜚语。

     和那些阴暗的、扭曲的、嫉妒的心。

     这场闹剧持续了很长时间,校园生活原本就枯燥,也只有这些带着八卦的消息能够成为饭后闲谈,不厌其烦地被重述。

     胡桃每天依旧孑身一人,对周围的是是非非不予理睬,她对此已经无比习惯。

    她从来没有向母亲提过半分学校里的事,她母亲是再嫁,胡近虽然对她们母女俩很好,可是胡桃母亲需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了。

     比如胡近的亲生女儿,比胡桃小三岁,正在念小学的胡琳。

    因为失去母亲,胡琳从小被胡近捧在掌心里当宝贝养大,是真的又高傲又刁蛮,特别是对待胡桃母女,鼻孔朝天,变着法子要把她们赶出家门。

     自己对于周围人的好脾气,胡桃想,说不定也是被胡琳给磨出来的。

     5. 可是胡桃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情落幕得也很草率。

     ——男人辞职了。

     有天她经过学校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停了下来,透过又脏又厚的玻璃往里望,另外三个保安在里面玩桥牌。

    年纪最轻的那个看到了胡桃,说:“你爸爸走啦。

    ” 胡桃没说话。

     没有说“他不是我爸爸”,也没有问“他去哪里了”或者“他有没有说什么”,她一如既往地扯了扯书包肩带,迈过学校铁门径直向教学楼走去。

     那天放学后,胡桃没有去打扫卫生。

     她去了一趟学校楼顶的天台,已经放学了一段时间,不止天台,整个校园都变得空空荡荡。

     都说上天是公平的,从你身上夺走了什么,那么就一定会用别的东西弥补。

     那它给了我什么呢? 胡桃独自站在天台的围墙边上,风吹得她头发猎猎飞舞,她慢慢地想,它给了我什么呢? “你摆这个POSE,是在模仿《泰坦尼克号》里的Rose吗?” 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来,一颗石头滚到胡桃脚边。

     胡桃回过头,不出意外,看到了林向屿。

     他将手插在校服的口袋里,单肩背着书包,向她走来。

    他反扣着一顶黑色棒球帽,脖子上的金链子晃呀晃。

     他开门见山:“我听到很多人都在说关于你的事。

    ” 胡桃扬起讽刺的笑容。

     那你是来干什么?安慰我?可怜我?还是嘲笑我?她在心底无不恶毒地想。

     林向屿却说:“真是可惜了,那个人打篮球很厉害,我和他单挑过,十分钟输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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