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我马上接上去说:“毕竟我是马厅长您一手带出来的。
”他说:“正因为如此,我想有些多余的话我还是说了吧。
我在领导岗位上几十年,如果说有什么心得,那第一条就是不能抱幻想,对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能抱幻想,任何时候抱有幻想都将被证明是错误的。
”这番话说得我心中冲了一下,这不会是在暗示我吧?难道我的想法他都知道?我不解释,一解释反而有了欲盖弥彰的意味。
我不动声色说:“我记下了。
”似乎他讲的是别人,而我是一个例外。
他讲了好一会儿,把话讲完了,我说:“记下了。
”他轻声说:“去吧。
”我忽然有点可怜他,很想找一番话出来表白一番,让他放心。
他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说:“去吧,去吧。
”我就离开了。
其实马厅长可以等到六十五岁再退休,可以回到中医研究院去做自己的研究工作,带博士硕士研究生。
可他不愿这样做,我理解他,太理解他了。
在那个位子上呆了那么久,已经形成了一种固定的难以移易的体验方式,他需要别人对他恭敬,需要自己说话能够算数,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研究人员能够达到的境界。
因此他无论如何都舍不得离开圈子,离开了圈子,他的世界就坍塌了。
更何况他回研究院去怎么跟别人交往?周围的人对他有特殊的恭敬吧,他又不是厅长,这恭敬就显得滑稽,双方都会尴尬。
没有这种恭敬呢,几十年培养出来的架子,放得下来?对他来说,没有恭敬本身就是屈辱。
如果进不了人大,权力脱了手,他就要尝尝世态炎凉的滋味了。
世界会因为谁是谁而例外吗?不会。
对马厅长这种想法,我还是有一点反感,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当了这么多年的厅长,退下来还要抓住一点什么。
人对自己是有偏见的,人不可能放下自己。
自我是人性难以超越的极限,不论他怎样表白,怎样故作豁达。
想一想谁又能放下自己?想一想人抱有这种不可移易的思维定势,却掌握了公共权力。
这些真令人不敢细想。
古往今来多少大人物为了一己之欲不惜流血漂杵,历史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比起来马厅长这点愿望又算什么。
果然没过几天我就被召到省委去谈话。
我上楼的时候还很自信,腿上的肌肉往后那么一蹬,跨出去的时候就有一种弹性。
上了三楼到组织部,看到部长办公室几个字,腿竟有点发软。
一个年轻的女孩接待了我,让我等着,说章部长等会儿就来,就带上门出去了。
我坐在那里等了几分钟,心里竟有点发虚,自己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被提出来?比如去年董柳收集股票的事?又比如三年前的那个传说?我取下报纸来看,对自己掩饰着心虚。
这时章部长带着钟处长进来了,我立刻站起来,双腿并拢,肩往后靠,做了个立正的动作,手上却还端着报纸。
章部长笑眯眯地说:“大为同志来了,坐。
”我本来准备了严肃的表情,看章部长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