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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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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吵的那一大架现在和别人吵去了。

    四个日本人见父亲对那侍应生(大概是个法国留学生)张牙舞爪,把会说的所有法语都拿了出来,赶紧嫌恶地离开了莫里埃餐馆。

    老板走过去,马上就站在了父亲的一边,对侍应生伸出一个瘦手指,指着厨房的方向。

    等我再转过头的时候,老板陪坐在父亲对面,隔着一瓶白葡萄酒。

    老板知道父亲这种人大有培养前途,可培养成为他的老主顾。

     父亲等到我十一点下班,才和我续上四小时前中断的对话。

    中间他到酒吧台上用了一次电话,向他的小夫人告假。

     刚才我们断在哪里?对了,断在他瞠目结舌的一刻。

    他听我说我在此地廉耻也不要,露着大腿弹琴是为了等一个不知去向的男人。

     餐馆还有几个客人不声不响地坐着,希望醒了酒好开路。

    我和父亲走出餐馆,在门口,他说:你等了他多久了? 我说:没多久。

     父亲说:你算了吧。

     我现在有资格评论你的私人生活了吗?我装成很经打击很经伤害的样,笑嘻嘻地说:因为我也是过来人了。

     过去我反对他娶那个小女人,他说等你懂得这种感情的时候,再来评论我的私人生活。

     他问我等的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说这很难说。

    我耸耸肩。

    看好莱坞电影看坏了,学到一系列程式化形体语言和面部表白,包括我现在微笑着的伤感。

    好莱坞流行的表情有那么几种尤其典型:微笑着残忍、调侃着抒情、争执着浪漫等等。

     我想你也不知道。

    我父亲哼哼着说。

    连他在哪里做事,做什么事都不知道。

    要不你就找到他公司去了。

     他不做事。

    正在找事做。

    我说。

     父亲不做声。

    他在某些方面跟我开洗衣坊的亲戚们差不多,假如我的某个表姐和唐人街蔬菜铺或杂货铺的男孩儿来往过密,我的伯母们会说:找了那么个穷鬼! 只要父亲再逼问我一句,我就告诉他,我找了个穷鬼,并且是个无国籍寄居此地的穷鬼。

     父亲很明智,一直不安地沉默着,什么也没再问。

    他叫了辆黄包车送我回家,自己在餐馆门口等他的司机开车来接他。

    他在此留了心眼:假如司机看见我,小夫人就会知道我没出息到了做餐馆琴手的地步,也会知道他和他女儿在外面接头。

    我也不愿那小女人知道这些,把事情看得不三不四。

    父亲在黄包车走出去十多米还跟在车后,满脸自责:他不能在这样混乱凶险的大上海把女儿护送到家。

    何况是个正在饱尝恋爱苦涩的女儿。

     就在那一瞬,一个可怕的念头向他袭来。

    他突然停住了,一只手紧拉住车帮:他是不是犹太难民? 我差不多能看到他下面那句话:我真是白养了你!假如知道你在二十岁的豆蔻年华去和一个没钱没国没家的难民厮混,何必要花那么多钱培养你跳芭蕾、弹钢琴、骑马?何必挥舞戒尺左一声“为你好”右一声“为你好”地做你的死敌?…… 为了他这一夜能睡个好觉,我说:爸爸,放心,我不是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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