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不那么容易消化。
音符敲出了“九一八……九一八……”。
这年纪的世海什么都和成年人不一致:他有自己的饮食、作息时间。
除此之外,他的情怀用“松花江”展露给你们,你们鱼肉吧、痛饮吧,少年人的傲慢全在那一丝油腻不沾的音调里。
我站起身朝客厅走去。
没人看见我走了,就像没人在意世海绝食弹奏的“松花江”一样。
彼得跟在我身后。
我们在客厅门口手拉起手。
他轻声地说他会等我的消息。
我轻声说担保书一办好,就寄给他,然后我就会等着到旧金山码头去欢迎他。
他看着我。
什么都很渺茫,我也知道。
我和他,他的下巴抵在我肩膀上,就那么站在世海的松花江里。
世海也像我父亲说的那种小年轻,以为自己太年轻了,有得活呢,不那么容易死。
他弹“松花江上”远比弹肖邦、舒曼、舒伯特弹得好。
弹得真好。
让你明白他从来没弹懂肖邦、舒曼之类。
这个“松花江”他是弹懂了。
他弹得彼得都懂了。
我听着,听着。
这个少年人做了什么我不能原谅呢?我全都愿意谅解。
我们走出温家的门,彼得告诉我,因为菲利浦的朋友的船运公司聘用了他,薪水比唐纳德给得要好,所以他和唐纳德商量解除合同或加薪,让老爱尔兰人不高兴了。
他用攒下的全部积蓄,加上向菲利浦朋友预支的工资,付了房东租房押金和第一个月的房租,总算把全家搬进了一个带亭子间的公寓。
父母住亭子间,大房间一隔为二,一边是弟弟、妹妹和他的卧室,一边做客厅和餐厅。
可惜没有浴盆。
房东把浴室隔开,隔出放煤灶的地方,为此拆了浴盆。
我问:一大家子怎么洗澡呢?
他说:忘了洗澡这桩事吧。
彼得很大度地笑笑。
反正在上海生活是暂时的,洗“海绵澡”也可以。
我知道“海绵澡”目前是犹太难民中盛行的洗浴方式:用海绵蘸了水和肥皂,全身或半身、半身地擦洗。
我已经很满足了,彼得又说。
到了美国,我要连洗三天澡!他热烈地说,恶狠狠地吻我一下。
我告诉他,到了美国头三天真正该干的是什么。
旧金山的海滩,礁石上大群的海狮,海狮群落的上方,有座灯塔。
一个多世纪来,灯塔像朝着大西洋的自由女神一样,朝着太平洋,朝着渡洋而来的亚洲移民。
那个叫“灯塔礁餐馆”的窗子,就开向这座灯塔。
坐在窗前望出去:落日、大洋、礁石、灯塔。
往北看,是一片沙滩。
灯塔和落日,加上沙滩,都成了我的,成了我许诺给彼得的。
一刹那间,我忘了灯塔礁餐馆不让白人和华人共坐一个桌,彼得将和我咫尺天涯地坐着,各看各的落日。
一直到我回到旧金山,登上那个高高的礁石,才想到我是拿不属于我的东西许诺。
而代替彼得陷入这场种族尴尬的是杰克布。
你向我打听杰克布和我的关系由来。
好,我们很快会开始的。
去美国前,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