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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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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想请你们全家去做客。

    其实我父亲说过,别逼他见彼得的父母,不然真成了儿女亲家了。

    他怕我心血来潮一过去,说不定又去找个中国人家的小子。

     不知你是否知道:那个年代亚洲人和其他人种生的混血儿是最贱的人,不仅父母两个种族都不认你,外族人更把你看成猫和狗杂交的怪物。

     现在上海的房租涨得太高了。

    老爱尔兰人给你的工资大概只够租个亭子间。

    我说。

     上海什么涨得不高呢?他悲愁地笑笑。

    他指指周围,这里的点心都涨价了。

    这个咖啡店的老板是从他亲戚那里贷款开的店。

    高利贷。

     我拉住他的手。

    他的手没有曾经那样柔顺消极,那种贵族式的不实际,现在他的手主动多了,反过来紧握住我的手,急急忙忙地转动我母亲留给我的老玉手镯。

    我眼里的笑意不善,他马上捏痛我一下。

     你心里在说,高利贷最先是我们犹太人开始的,是不是?他下巴颏支在桌沿上,手改道了,到桌下来摸我不久前从污泥浊水里拔起来的小腿。

     我说:还有更可笑的。

    我照搬他的姿势,手到桌下去找他的手。

    石膏背心只允许我手指尖触碰到他的指尖。

     他问:什么? 我说:据说是犹太人建立了借贷传统,所以把犹太人杀了就不必还贷款了。

    这才有两千多年来的一场场大迫害。

     他说:你还笑!他把手抽回来,坐直了,坐成一个悲愤的对立面。

     我说:你知道美国人排华的时候列出什么理由?中国人梳辫子、挑担子、裹小脚,还吃一切乌七八糟的东西,包括海里的虫子——那时他们还不知道它叫虾。

    还有一条重大的理由,中国人肯多工作少拿钱,变相地复辟了奴隶制。

    美国废除奴隶制的代价是林肯的生命,迫害华人驱赶华人是保卫以林肯的生命换来的自由。

     他说:今天我不想谈这些。

    他把两个拳头揉进他的深眼窝。

    他给唐纳德医生奴役了一个礼拜,实在乏了。

    我们谈些快乐点的事,好吗? 我说:我父亲已经给我伯父写了信,两个月之内,经济担保书就会办好。

     他说:他肯定会给我这素昧平生的人办这么重大的担保吗? 接下去我告诉了他一件好玩儿的事。

    旧金山移民局把一九一○年到一九二○年入境美国的中国男孩儿叫做“纸儿子”。

    因为一九○七年旧金山来了一场大地震,接着又来了一场大火,烧了许多房子,包括移民局大楼里所有的档案,所有中国人是否入籍的记录全给抹了。

    当然,他们入境出境的记录也都没了。

    谁想有多少个儿子就有多少个儿子。

    他们跑到移民局填写自己留在大陆有多少多少个儿子,然后用这些个胡乱填写的“儿子”名额把中国远亲近邻的孩子们接到美国。

    我爷爷自己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还不够,又把他兄弟姊妹的儿子都变成了他的“纸儿子”。

     我说:我们在移民局官员眼里早就是反派。

     彼得的脸好看了,笑起来,我的故事娱乐了他。

     他说:妹妹,你知道吗?我常常庆幸那天去莫里埃餐馆考试。

     我说:我想说的是我伯伯他们不在乎多做一次移民官眼里的反派。

    不就是一份经济担保吗?他们有的是办法。

    华人在美国的公民权缺项很多:不能上法庭作证之类。

    不过办一张纸的担保,是太小的一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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