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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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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显得高大。

    还有,就是他走到任何地方,再陌生,他都是最舒服的一个人,相对而言,其他人就多少有些不适。

    我继母把这叫做“洋派”。

    可他这是装的。

    他的样子让你认为他属于倒头就能睡着,一觉睡到大天亮的那种人,吃起来胃口特别好,好吃不好吃都不会挫伤他对吃的热情。

    其实他失眠加胃溃疡,两种病都跟他过分敏感紧张有关。

    他也许不知道自己在装,但我知道,因为我也装。

    我要说这些,是因为这些导致了我的新身份:一个出生在美国,成长在中国,眼下正离家出走的女大学生。

    所以你还要忍受我跑一会儿题。

     我父亲出生在美国,家里开洗衣坊。

    那时十个唐人街的原始居民八个开洗衣店。

    不像现在,这又累又不赚钱的行当几乎让韩国人垄断了。

    我们的祖先是客家人,长着客家人特有的大眼睛,泼辣的大嘴岔子,短方脸。

    我父亲的兄弟们把祖父留下的几家洗衣坊做成了上百家,永远也搞不清他们有多少抵押,多少贷款,永远也搞不清是赔是赚。

    我父亲是我祖父投资教育的唯一一个儿子。

    读财会专业。

    出来好做事。

    报纸上天天都有招财会的广告。

    我祖父贫贱惯了,一分钱学费都不能在我父亲头上白花。

    学其他的,都可能白花。

    父亲学完财会很不走运,那年各校的财会毕业生大丰收,华人的公司里的出纳位置都是一个坑三人填。

    他听说接着念书可以白花学校的钱。

    只要不花他父亲的钱,他不反对一个个学位念下去。

    这样,他学出了个政治经济学博士后。

    他突然觉得他懂了华人在美国为什么混得那么惨。

    那不赖他们;那是几千年来中国对于政治经济学的愚盲。

    父亲那时知道一个叫马克思的犹太经济学家,他很喜欢他著《资本论》的文采,可《资本论》对中国也不帮忙啊。

    中国得从扫盲开始。

     好,对我的家史我就说到这儿。

     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十二岁。

    那年父亲的朋友把他介绍到圣约翰大学,做政治经济学教授。

    我父亲是到上海之后,在男女方面才开窍的。

    其实上海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是最不古板的地方,全世界的人想在道德上给自己放放假就来上海。

    再说,各国在上海的租界里都有自己的行政和司法,风化也只能管到某条大街之内,而这些法律、道德、宗教的拼图总是留下死角和夹缝。

    所以我父亲一来上海,才发现自己在风月方面是运道很好的人。

     他最终挑了个年纪仅比我大六岁的女人。

    他们结婚时我十六岁。

    在娶这个女人之前我们有过无数次失败的长谈。

    等他的小夫人住进来,光溜溜的橡木地板上到处滚动着她的话梅核、五香豆壳的时候,我便威胁父亲要住到学校去。

    那时我还在念高中。

    我指着父亲的小夫人骂她:“典型的上海小女人!”她一点也不觉得我在骂人;多少人想做典型的上海小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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