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春秋枯荣。
夏风清凉柔软,是一场惆怅的梦境,带走了雨露,带走了薄沙,还有他写下的、她永远也看不到的“愿妻莫相忘”。
次日天方亮,少林寺方丈室中,释炎脱下夜行衣,换上袈裟。
柳画捂着适儿的嘴,想方设法让他安静。
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从窗外传入:“事情办得怎样?”
“孩子已经到手。
”
“怎么只有一个?”
“另外一个杀了。
”
“什么!”那万年不变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起伏,“你杀了另一个孩子?”
这还是释炎头一次听出他的情绪,不由得担忧道:“老衲怕上官透想什么法子来对付我们,还是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可话未说完,人被一掌击到墙上,震碎墙面。
紧接着,一道黑影闪电般蹿过,眨眼的刹那,释炎已被桌子击中胸口,陶瓷壶、木鱼、念珠等物事砸在他脑袋上。
那些飞落的硬物撞了他满头血,不曾停止,直至柳画抱着孩子挡在他面前,急道:“公子息怒,现在可万万杀不得他!”
那身影停下来,四下静谧,只剩后庭竹林清响。
良久,窗外没了声音。
释炎捂着头上的伤口,上气不接下气道:“公子?”
“娘,”柳画一屁股坐在罗茵上,皱眉道,“我一直觉得……公子有些护着重雪芝,但按理说,不应该啊……”
释炎忍痛站起身,来回踱步数次,又一次换上夜行衣:“罢了,还是先去河心亭等着。
”
雪芝一宿未眠。
也是同一时间,她跑遍了整个月上谷,发现上官透连自己门派的人都没通知,只好将前一夜发生的事大致交代一下。
林宇凰还在熟睡,她不忍告知父亲这一消息,便带着一部分弟子,匆匆赶向灵剑山庄。
林轩凤听说经过,百般诧异道:“释炎大师杀了你的孩子?!怎么可能,真……真是令人无法相信啊,雪芝,你确定其中没有误会?”
“林叔叔,我怎可能拿孩子的性命开玩笑?”雪芝丧子之痛未散,满眼悲怒,“释炎练了《莲神九式》。
”
已无时间再等他们做出决定,余晷只够叫上林轩凤而已。
林轩凤相信雪芝,却又觉得释炎修炼《莲神九式》太过荒谬,便带上弟子和雪芝一起往重火宫赶去。
与此同时,光明藏河上游,河心亭中,释炎背对着上官透,轻笑道:“上官公子可真早。
没想过来得越早死得越快吗?”
露寒风狂,震梧叶芭蕉,亦吹得上官透满袍风片水丝。
他面有疲色,但站得笔直,气势毫不输人:“在下会不会死,还说不准。
”
“哦?在这般境况下?”释炎慢慢转过身。
他怀中抱着上官适。
上官透愣了愣,忽然笑出声来。
释炎道:“你笑什么?”
“释炎大师枉为武林至尊,对付小小的上官透,竟要用孩子作要挟。
”
释炎哑然片刻,忽然把孩子扔过来。
上官透连忙跃起,接住上官适。
释炎笑道:“给你,只是因为老衲知道你逃不掉。
武林至尊这种头衔,老衲可是再不稀罕。
”
“你若不稀罕,又为何做尽恶事?”
“这也算恶事吗?上官公子果真年少单纯,把世界想得太美。
你可知道,老衲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见上官透沉默不语,他又笑道,“老衲出身寒微,曾入赘到亡妻家中。
亡妻对我百依百顺,但她那出身武林世家的爹,却很是瞧不起老衲,数度在众人面前殴打老衲,根本不把老衲当人看。
老衲卧薪尝胆多年,离间各大门派,挑起斗争,才终于杀了她全家,让其灭门。
你说,这事究竟算是谁的错?”
上官透想起一段武林中的血腥往事,愕然道:“莫非,你是当时灭了达摩教的……”
“正是老衲。
你想问为何现在无人得知,对吗?要知道,少林寺可是中州最大的避难所啊。
只是,出家当和尚着实无趣,老衲那蠢蠢欲动的野心,哪怕是在庙宇佛堂中,也难以磨灭。
于是,老衲杀了方丈和所有同门劲敌,到底是当上了方丈。
上官公子,切莫如此看老衲。
后来老衲得到了一切,方丈之位,天下第一,备受武林人士敬仰,反而真觉得一切皆是空。
直到修炼了《莲神九式》,才终于得知,做什么英雄好汉,都不如当一位母亲来得有趣……”
看见释炎脸上又露出小女儿情态,上官透一脸嫌恶:“住嘴,真是恶心。
”
“你可千万别觉得恶心,上官公子。
你这般出尘如仙,若愿答应老衲一件事,老衲便可饶你不死……”
上官透觉得更加反胃,将适儿放在岸边大石后,抽出寒魄杖,做出备战的动作:“什么要求我都不会答应你。
你可杀了我的儿子,动手吧。
”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释炎挥舞着手中的大刀,“上官公子,来会会我这《莲神九式》下的燃木刀法。
”
火焰刀者,非金非铁,无形无相,纯以体内真气感应天地间三阴之真气,依五行生克之法而摄炼[ 出自《少林拳谱》(2010年版),人民体育出版社出版。
]。
同上官透、雪芝成亲那一日的夏轻眉一样,释炎舞的是燃木刀,出招却完全不似燃木刀,少林纯正的阳气被他邪气的招式扭曲得不成形。
只是,与夏轻眉不同的是,释炎的内力一点也不紊乱,相反,强得让人不容忽视。
上官透接招接得很吃力,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寒魄杖已被乱刀斫出无数个缺口。
最终,释炎一个快刀令他措手不及,又被其一掌击倒在地。
释炎闪到上官透面前,拳头砸中他的腰部,一打便是连续几十拳。
上官透面色惨白,释炎的动作又快到让他眼花,最后,他接住了释炎的攻击。
释炎从背后抱住上官透的腰,将他扛起来,用力一扔,人被摔在身后。
上官透捂着后颈,表情痛苦至极。
释炎又一次将他拎起来,高高举在空中:“如此英英玉立的公子,死了真的可惜啊。
”
话音刚落,便将他扔出去,在上官透落地之前,纵身一跃,一刀划在上官透胸口,鲜血满溅金井楼台。
雪芝一剑划开面前挡路的藤条。
她跑得很快,若不放缓脚劲,同行的人根本追不上。
其实她的身子尚未调理好,跑这么快,必然有弊无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