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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123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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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他坐在镜头后面。

     他渐渐成了出色的导演。

     人们盛赞他的思想和严谨,惊叹他所展现的常人不会注意的视角,诟病他没有实感的情感调动和感情故事。

     没有人知道那是他的病。

     他已经把自己所能都做到极致了。

     最后一段空缺,永远无法弥补,他始终安静地做着自己缺了一撇的人。

     李萧山觉得一阵晕眩,浓浓的黑影侵袭上来,让他呼吸困难。

     再睁开眼,床前坐的不是李浪,而是久违的李泯。

     他静默地用笔在纸上划动。

    李萧山知道他的字也很好看,毫无特色的好看,工整犹如印刷,他这个人连外表都是一样,没有哪里挑的出数据上的错误,可细看,才会发现空缺着一部分永远无法找回的灵魂。

     李萧山握紧了拳头。

     他突然想仔细看看李泯。

     他竟然好像不记得李泯是什么样子了。

     因为知道他周正得没有缺点,所以不会用力地去记他的样子,也不会反复观摩这张不用被记住的脸。

     精神越来越差之后,他甚至连李泯从前是什么样都记不清了。

     “李泯……”他第数不清多少次叫这个名字,莫名地想起自己从未像亡妻那样叫过他小泯。

     这个名字也是他给他改的。

     泯,寓意消失,丧失,抹除。

     他告诉他“你叫李泯,泯灭人性的泯”。

     做一个像这样的人就好,他曾经这样想。

     后来果然看见他乖乖地向人介绍:“我叫李泯,泯灭人性的泯。

    ” 一直到长大。

     李泯听见了,放下笔,向他靠过来。

     李萧山睁了睁眼睛,实在难以看清他的模样了。

     他艰涩地说:“说说……你长什么样子。

    ” 李泯顿了顿。

     他很少观察自己过。

    不知道怎么去描述自己的长相。

     可是,有个人喜欢观察他。

     观察他一切无趣的习惯,观察他自己都未曾发现过的细节,观察他留下的所有痕迹,观察他的情绪,他的感受,他的目今为止的幸福进程。

     从前只有他观察这个世界。

     现在有人从世界中来,只观察他。

     “我的眉毛很浓,”李泯说,“眼睛是很薄的双眼皮,睫毛向下遮,鼻梁上有一点不明显的驼峰……嘴唇很软。

    ” 都是那个人告诉他的,关于他的一切。

     李萧山闭上眼,想象他所描述的样子。

    眼皮很薄、睫毛向下遮、微微的驼峰,原来他是有特征的,可让李萧山说,说不出来。

     “是别人告诉你的吗?” “是。

    ” 原来他也是可以被仔细观察的。

     不是所有人都会忽视他的感受。

     只不过那个人不是他保护了十几年至亲的亲人。

     “有人对你好吗?” “对我很好。

    ” 李萧山忽而沉默了。

     他发现李泯和以前不同了。

     在说最后那句话时,他的尾调中,是轻而又轻的温柔。

    他有情绪了。

     “你喜欢那个人吗?”李萧山问出原来的李泯绝对无法回答的问题。

     而他身旁,此刻的李泯,顿了顿,郑重地回答。

     “我很爱他。

    ” “我想要和他拥有婚姻,在一起,过一辈子。

    ” 李萧山的声音骤然严厉起来:“有情绪是很苦的,你不怕苦吗?” 李泯近乎宣誓一般,虔诚地低语:“我愿意为他忍受诸多苦难。

    ” …… 安静半晌,李萧山的声音低下来。

     “那爷爷只有祝福你。

    ”他声音虚渺地说,“好像你不需要我给的枷锁也能做得很好……” 作茧自缚的从来就是他一个人。

     他听见李泯低低说了声谢谢,便再无话说。

     李萧山翻了个身,“我要睡一觉,去做你的事吧。

    ……不要做我的事,做你的事。

    ” 他束缚了李泯半辈子,渴求无数,最后他能留下的,也只有一句谢谢。

     …… 四月中旬的天气好得让人难以置信。

     漫长的旅途中,李泯撑着额头,想着一些以前的事。

     他独自一人进行过很多次飞行,总是这样看着窗外的云层或文件度过,鲜少横生过枝节。

     仅有的两次,都发生在遇见景予之后。

     一次景予跌在了他腿上,一次景予倒掉了半杯酒,告诉他我们一样。

     泯,本意消失。

     李泯冥冥中觉得,如果没有景予出现,他本该顺从命运而消失。

     而在他消失之前,他出现了。

     于是他又走到了今天。

     李泯模模糊糊地想着住在奶奶家的那段日子。

     除了功课和猫,还有整整一壁,摆满的书和电影碟片。

     那位女士会在书架上插花,帽檐上系丝带。

    她会给每一盆植物起名字,有一百种浪漫的法子。

     她会笑盈盈让李泯去拨开土放下种子,悉心地掩埋上,守分从时地浇水晒太阳。

     只不过李泯运气不太好,种的花从来没能开过。

     只有祖母的花在光线里摇晃着。

     后来光景骤变,美丽的老太太陷入了沉睡,他被李老爷子放出了家门,随便做任何喜欢的事。

     李泯喜欢观察世界,并不喜欢参与。

    他不觉得自己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一员,就好像一个人类行为观察者,这是他无趣的人生里唯一的乐趣。

     后来他做了导演,坐在监视器前看遍人生百态,看与自己无关的那些故事。

     直到景予出现。

     李泯知道了自己也有故事。

     他的故事,一样可以被别人在意着。

     也会有人热烈地爱着他的人生,也会有人想要替他完成梦想。

     这次,他想离开监视器,去参与这个世界,自己做主角。

     光线昏昏昧昧,航班的提醒声温柔而催眠。

     多年以来,他难得进入放松的深度睡眠,梦境里没有一片迷雾,温暖的光线笼罩着他。

     他在梦里没有任何人催促,也没有任何人约束地种着花,坚持不懈地浇水、晒太阳,然后和猫一起趴在窗台边看日头西晒。

     不知道是第多少个清晨,祖母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李泯,李泯,你养的花开啦。

    ” 他从梦中醒来,看见舷窗前阳光灿烂。

     他的花开在了这片土地,正欢迎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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