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去,里面是深不见底的、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
一股阴冷的、带着腐朽味道的风,从井底幽幽地吹上来,拂过他的脸颊,如同死者的叹息。
他放下灯笼,抬头看向天空。
厚重的铅云低垂,遮蔽了所有的星光。
距离子时三刻,应该不远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风雪似乎更急了,冰冷的雪霰拍打在他脸上,带来麻木的刺痛。
他紧紧盯着那漆黑如墨的井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恐惧达到了顶点,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就在这极致的煎熬中——
子时三刻到了!
毫无征兆地,那深不见底的枯井深处,猛地亮起了一抹光!
那不是人间的月光!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冰冷的、带着淡淡幽蓝色泽的光芒!它并非从井口上方投射下来,而是从井壁的深处、从井底那无边的黑暗中,幽幽地、无声无息地弥漫出来!如同沉睡了万年的巨兽,缓缓睁开了它冰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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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芒越来越盛,渐渐充盈了整个井口,将周围残破的青石井壁都映照得一片幽蓝,如同覆盖了一层流动的寒冰。
光线冰冷,毫无温度,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死寂气息。
它静静地悬浮在井中,将井口映照成一个幽蓝色的、通往未知深渊的入口。
这就是……不属于此世的月光!通往冥河渡口的生路!
傅青竹站在井边,浑身冰冷僵硬,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幽蓝的光芒映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决绝。
他看着那口吞噬一切的幽蓝深井,仿佛看到了自己命运的终点。
跳下去!
巧娘冰冷的话语在耳边回响。
没有退路了。
心口那暂时被压制的痛苦,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这短暂的安宁,是用未知的凶险换来的。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腐朽气息的空气,那寒气直透肺腑,却奇异地让他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了一丝。
他最后看了一眼手中那盏在幽蓝光芒下显得无比暗淡渺小的防风灯笼,然后,猛地将它吹熄。
黑暗瞬间吞噬了他。
紧接着,傅青竹闭上双眼,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所有的意志,朝着那散发着冰冷幽蓝光芒的井口,纵身一跃!
没有预想中的急速下坠。
身体跃入井口的瞬间,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粘稠的、如同水银般的无形屏障。
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攫住了他,将他向下拖拽!失重感如同巨锤砸在胸口,耳边是呼啸的、如同万鬼哭嚎般的凄厉风声!
眼前是无边无际、翻滚涌动的幽蓝光芒!冰冷刺骨,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冻结!无数扭曲、模糊、痛苦挣扎的鬼影在蓝光中一闪而逝,发出无声的尖啸,试图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深渊!
“至诚至阳之心念!”傅青竹在心中疯狂呐喊!他死死咬住牙关,摒除一切杂念,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活下去!取到百鬼泪!摆脱那该死的痛苦!强烈的求生欲和对解脱的渴望,如同一点微弱的烛火,在他心口顽强地燃烧起来,形成一层薄薄的、几乎看不见的暖意,艰难地抵御着那无孔不入、足以冻结灵魂的冥河寒气。
下坠!无止境的下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股强大的吸力骤然消失。
“噗通!”
一声沉闷的巨响!冰冷!刺骨!如同坠入了万载玄冰的核心!
傅青竹感觉自己狠狠砸进了一片粘稠、冰冷、死寂的“水”中!那根本不是水!那是无数怨念、绝望和阴寒凝聚成的实质!恐怖的寒意瞬间穿透了他厚厚的棉袄和油布衣,如同亿万根冰针同时刺入骨髓、扎进灵魂!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思维都变得无比僵硬、迟缓!
窒息!冰冷粘稠的“水”瞬间堵塞了他的口鼻!肺部如同被冰刃撕裂!
冥河!
他坠入了真正的冥河!
强烈的求生本能如同最后的火星,在极致的冰寒中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傅青竹猛地睁开双眼!
眼前是一片无法形容的景象。
幽暗,无边无际的幽暗。
头顶没有天空,只有一片翻滚涌动的、如同浓墨般的黑暗。
而他所沉浮的这片水域,则散发着一种死寂的、冰冷的幽蓝光芒,勉强照亮了周围。
这光来自水本身,冰冷,毫无生气。
河水粘稠得如同融化的铅汞,沉重无比,每一次划动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河水并非透明,而是呈现出一种浑浊的、如同稀释了无数倍的血液般的暗沉色泽,无数灰白色的、如同絮状物般的残魂碎片,在粘稠的水流中沉浮、扭曲、无声地哀嚎着。
它们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是一团团痛苦挣扎的能量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
极致的寒冷侵蚀着傅青竹的每一寸肌肤和神经。
那寒意不仅仅是物理上的低温,更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消磨意志的阴毒力量。
每一次挣扎,都感觉力气在被飞速抽走,意识在一点点模糊。
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正被这万恶的冥河之水拖向永恒的深渊。
“百鬼泪……河心……幽蓝冰晶……”巧娘的话语如同最后的灯塔,在即将沉沦的意识中闪现。
核心!
傅青竹奋力挣扎着,抵抗着那恐怖的粘稠和下沉之力,拼命抬起头,向这片死寂水域的中心望去。
在目力所及的、极其遥远的黑暗水域深处,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光芒在闪烁!那光芒并非河水的幽蓝,而是一种更深邃、更冰冷、仿佛凝聚了万载寒冰核心的——纯粹的、结晶般的幽蓝!它如同黑暗宇宙中的一颗孤星,散发着一种致命的、诱惑的气息。
就是它!百鬼泪!
傅青竹精神猛地一振!那点幽蓝光芒,成了他在这绝望深渊中唯一的希望!他爆发出身体里残存的、最后的力量,无视那刺骨的冰寒和灵魂被撕扯的痛苦,奋力朝着那点遥远的光芒游去!
每一次划动,都像是在凝固的冰浆中挣扎前行。
粘稠冰冷的河水拉扯着他的四肢,无数灰白色的残魂碎片如同水鬼的枯爪,缠绕上来,试图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
那些碎片触碰到他的皮肤,瞬间带来一种被无数冰冷针尖刺入、同时注入绝望情绪的恐怖感受!他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凭借着那点“至诚至阳”的心念之火,硬生生地挣脱、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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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在一点点拉近。
那点幽蓝的光芒逐渐清晰起来。
它并非悬浮在水中,而是凝结在河底一处巨大的、缓缓旋转的黑色旋涡中心!那旋涡如同通往地狱更深处的巨口,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吸力。
而在旋涡的正中心,一块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的晶体,正静静地悬浮着。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极致纯粹的幽蓝,晶莹剔透,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寒冷和悲伤。
晶体内部,似乎有无数细小的、如同泪滴般的光点在闪烁、流动,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悸动的悲怆气息。
百鬼泪!
傅青竹的心跳几乎停止!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那旋涡中心!恐怖的吸力撕扯着他的身体,冰冷的河水几乎要将他彻底冻僵。
他伸出早已冻得麻木僵硬的手,不顾一切地抓向那块幽蓝的晶体!
指尖触碰到晶体的瞬间——
“嗡——!”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无法用耳朵听见的、却足以震碎心魄的嗡鸣骤然爆发!
冰冷!无法形容的、足以冻结时空的极致冰冷,顺着手臂瞬间蔓延至全身!那并非物理的低温,而是无数怨念、悲苦、绝望的洪流,如同亿万根冰锥,狠狠刺入了他的灵魂深处!傅青竹眼前一黑,意识瞬间被冲击得支离破碎,几乎要彻底沉沦、消散!
“啊——!”他发出无声的惨嚎,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抓向晶体的手,却如同被焊死了一般,死死地攥住了那块幽蓝的冰晶!入手处,是刺骨的寒和一种奇异的、仿佛触摸到无数碎裂心灵的粘稠感。
成功了!抓到了!
“取之即走!万勿回头!”巧娘最后的警告如同惊雷般在即将溃散的意识中炸响!
傅青竹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猛地将那块沉重无比、散发着恐怖寒意的幽蓝晶体塞入怀中早已准备好的、内衬着厚厚油布的皮囊之中!然后,他不再看那恐怖的漩涡一眼,凭着求生的本能和来时的方向感,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疯狂地向着他坠入这片水域时感觉到的、相对“上方”的方向挣扎而去!
怀中的百鬼泪如同一个冰寒之源,即便隔着厚厚的油布和衣物,那恐怖的寒意依旧源源不断地渗透出来,疯狂地侵蚀着他的体温和生命力。
身体越来越沉重,意识越来越模糊。
无数灰白色的残魂碎片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更加疯狂地涌上来撕扯、缠绕。
每一次挣脱,都感觉灵魂被撕裂掉一部分。
游!向上游!离开这里!
他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每一秒都像是在地狱里挣扎了千年。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彻底冻僵、意识即将被那无边的黑暗和寒冷彻底吞噬时——
头顶那片浓墨般的黑暗,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微弱、但极其熟悉的、属于阳间的气息,如同救命稻草般从那缝隙中透了下来!是那口枯井的气息!
傅青竹爆发出生命最后的潜能,朝着那道气息传来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蹬!
身体如同破开了一层无形的冰冷薄膜,猛地向上冲去!
“哗啦!”
伴随着一声破水而出的巨响和冰水四溅的声音,傅青竹感觉自己的头猛地撞在了坚硬的石壁上!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了意识!他发现自己竟然半个身子探出了水面,正趴在那口枯井湿滑冰冷的井壁上!头顶,是狭窄的、透着真实黑夜气息的井口!狂风卷着冰冷的雨雪,狠狠地抽打在他脸上!
他……他回来了!从冥河爬回了枯井!
巨大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同时袭来。
他低头看向怀中,那个内衬油布的皮囊紧紧贴在胸口,冰冷刺骨,但里面那块幽蓝的晶体还在!百鬼泪到手了!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几乎要再次滑入井底那冰冷刺骨的积水(此刻它已恢复了普通井水的冰凉)中。
他死死抠住井壁上凸起的石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攀爬。
湿滑的苔藓,冰冷的井壁,每一次移动都耗尽他残存的体力。
怀中的百鬼泪散发着恐怖的寒意,如同附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当傅青竹终于将一只冻得毫无知觉的手搭上井口冰冷的边缘,奋力将自己拖出这口吞噬一切的枯井时,他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乱葬岗冰冷湿滑的泥地上。
雨雪无情地打在他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怀中的百鬼泪,已经将他由内而外彻底冻透。
他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带着血腥味的冰冷井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
他成功了。
他活着回来了,带着那传说中至阴至寒的药引——百鬼泪。
然而,当他挣扎着抬起头,望向回春堂的方向时,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刚从地狱爬出来的疲惫和茫然。
接下来呢?这百鬼泪,又该如何使用?
风雪呼啸,乱葬岗如同鬼域。
傅青竹挣扎着爬起来,将怀中那个散发着恐怖寒意的皮囊紧紧抱在胸前,如同抱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冰雷。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艰难地、踉跄地朝着云泽县城,朝着他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