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谢柔抱住他的手臂:“你呢?
别说这么晚了还有事。
”
“我去找爸聊聊。
”
“噢。
”
谢柔放开他,“好好聊。
”
韩裕霖的书房亮着灯,他果然也还没有睡觉,正在小声地讲电话。
“爸。
”
“噢,阿定。
”
韩裕霖挂掉电话,解释,“几个给我拜年的。
”
韩定阳走过来,从书架上拿下一盒象棋,摆在书桌上:“好久没跟爸下棋了。
”
“阿定,现在太晚了。
明天我休息,我们好好来一局,怎么样?”
韩定阳正铺展棋局,闻言,抬眸看了眼韩裕霖:“就来一局。
”
韩裕霖犟不过他,只能陪他来了一局。
不过,他很快就身陷囹圄。
他本来玩得也是心不在焉,只想赶快结束棋局。
“爸输了。
”
韩裕霖看着自己的将被韩定阳吃掉以后,竟然松了口气,笑着说:“这么久没玩,阿定棋艺有进步,爸爸老了。
”
“爸,您不老。
”
韩定阳将棋子一枚枚收入盒中,“您还年轻得很。
”
韩裕霖了解自己儿子,他说话从不阴阳怪气,但是这句话有深意。
“你们长大了,爸就老了。
”
韩裕霖把话题岔开,“对了,你和柔柔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毕业以后再说,我想先赚一点钱,总不能把租的房子当婚房。
”
“这都是小事。
”
韩裕霖说,“一套房子而已嘛。
”
韩定阳抬头看向韩裕霖:“怎么,爸还有房产?”
“就算是普通人家,自家孩子要结婚,还能不准备一套房子?”
韩裕霖说,“所以这个你就不要担心了。
”
韩定阳沉默了片刻,说:“爸,我记得,从小您就教育我跟阿驰所谓君子之道,还记得吗?”
韩裕霖点烟的手顿了一下:“怎么突然说这个?”
“您只说,还记得吗?”
韩裕霖没有说话,脸色却沉了下去。
韩定阳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君子之道,无论在朝在野,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
韩裕霖面色平静地说:“难为你还记得。
”
“我没有一刻敢忘记。
”
韩定阳目光死死盯住韩裕霖,宛如刀刃。
“可是爸爸似乎已经忘记了这句话。
”
灯恰如其分地闪了闪,突然寂灭,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韩裕霖的心,一阵阵地往下沉,沉入万丈深渊。
他站起身说:“可能保险丝烧坏了。
”
黑暗中,韩定阳一把拉住韩裕霖的手腕,说:“我还没有说完,请爸爸先坐下。
”
韩裕霖的心焦灼着,坐下来的时候险些将椅子碰倒。
“爸,这么多年,您是否问心无愧?”
空气一瞬间焦灼起来,也许任何人的怀疑都比不上自己一手教出来的亲儿子的质问更令他心慌意乱。
“阿定,你还年轻,有句话叫身不由己,将来你会懂。
”
身不由己。
韩定阳冷笑了一声,并不作答。
因着浓郁的夜色掩护,父子俩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黑暗,适合坦诚相待。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但是你也应该知道,你父亲我是有原则的人,不该做的我绝对不会做,不该拿的我也不会染指。
”
韩裕霖说:“刚刚说到给你准备婚房,用的是我多年的积蓄,干干净净,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韩定阳打断了韩裕霖的话,直问:“胡阿春的事,您也身不由己?”
“哗啦”一声响,在黑夜里格外清脆。
韩裕霖手里的茶杯落地,摔了个粉碎。
“你……竟敢调查我?”
他加大了音量。
韩定阳毫不畏惧:“‘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话,爸应该比我理解得更深刻。
”
韩裕霖沉默了几秒钟,终于说:“这件事已经翻篇了,算我老来糊涂,以后不会再发生。
”
韩定阳失望地摇了摇头:“爸爸您真的老糊涂了?”
“什么?”
“那个女孩是我的同校同学,更是您未来儿媳妇从小玩到大的闺蜜。
”
命运之神,总是很喜欢跟凡人开玩笑。
韩定阳的话,宛如一柄尖锐的刀刃猛地刺入了韩裕霖的心:“你……说什么!”
韩定阳缓缓起身,走到门边,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疲倦地说:“爸,这事想要翻篇,不容易。
”
几天后,蒋承星和杨修正挤在一处玩游戏,穆深匆匆进屋:“听说了没,有人向纪委写匿名信检举,韩裕霖作风不端,已经被隔离审查。
”
“我去!不是吧!”
“谁检举的?
是邓齐吗?”
“不管了,快给阿定打电话!”
蒋承星拿着手机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最终决定,还是先给谢柔打过去——韩定阳作为当事人,心里肯定不好受。
“电话没接啊!”
杨修说:“会不会……嫂子根本不知道胡阿春那件事?”
穆深点头:“阿定多半不会告诉她。
”
蒋承星想了想:“那我还是给阿定打电话。
”
电话响了半分钟,韩定阳接了。
“阿定,我刚刚听我爸说了,你……你没事吧?”
蒋承星忐忑地问。
“嗯。
”
游乐场的休息区雨伞下,韩定阳看了看不远处正在坐气垫船的韩驰,以及边上陪着他的杨兆。
他摘下墨镜,漫不经心问道:“结果出来了?”
“我去,你怎么这么淡定?
你爸被人检举了啊!现在纪委正在调查……”
“我知道。
”
蒋承星突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匿名检举的人不会是你……”
“嗯。
”
韩定阳垂下眼睑,沉声说,“是我。
”
蒋承星不知道说什么,手抖得都拿不稳电话。
韩定阳他这是……大义灭亲啊!良久,他艰难地吐了几个字:“这辈子,我就服你韩定阳一个人。
”
杨修摇着头,道:“当初他放弃打智能管家的官司,我还以为是为了隐瞒他父亲的事。
”
蒋承星叹了一声:“阿定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即便当初有所犹豫,但他还是会想明白的。
”
男儿生于世,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他是韩定阳,坦坦荡荡。
韩定阳挂掉电话,拎着打包好的饮料,走到水池边上。
气垫船缓缓靠岸,他将韩驰从船上抱下来放到轮椅上,接着把杨兆也扶上岸。
“好玩吗?”
他蹲下身,拿纸巾温柔地擦拭着韩驰脸上的水花。
“好玩!”
韩驰兴奋极了,拉着韩定阳的手,“哥,我还想玩儿别的!”
“行,咱们换别的玩,今天让你尽兴。
”
“好耶!”
韩定阳推着轮椅,身边的杨兆,手挽着他,他明显能感觉到杨兆的手在抖。
韩驰在保姆的监护下去玩别的适合他的项目的时候,韩定阳一直陪在杨兆的身边。
杨兆戴着遮阳帽和墨镜,掩饰住她微红的眼眶。
“终于要开始了吗?”
她说。
“妈……对不起。
”
“阿定,别说这种话。
”
杨兆止住韩定阳的话,“就算不是你,将来也会有别人,纸终究包不住火。
不过幸好还有你,你是妈妈这辈子最大的安慰,也是妈妈的骄傲。
”
“嗯,明天搬家公司会过来,地方可能比较小,妈您先将就住着。
”
杨兆摘下墨镜,看着韩定阳,说:“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你、我、阿驰,还有柔柔,一家人一起面对,妈妈什么都不怕。
”
韩定阳温暖的大掌回握住她的手。
“对了,柔柔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
”
“她怎么说?”
韩定阳抿了抿嘴,看着远处正在玩射击气球游戏的韩驰,道:“不管我做什么决定,她都站在我这边。
”
“那就好。
”
杨兆放心地点点头,“当初她婶想把谢禾熙说给你,我没同意,心里其实更中意谢柔。
我就是想着柔柔这孩子,心眼实诚,秉性好,你心思又多,她配你,正合适。
”
韩定阳笑了一声:“心眼实诚,这倒是真的。
”
杨兆道:“你多让着她点,别总欺负人家。
”
“妈,您这就冤枉我了。
”
“我还不知道吗?”
杨兆戳了戳韩定阳的脑袋,“你这孩子看着听话,蔫儿坏着呢。
”
气氛总算轻松许多,杨兆坐在花坛边晒着太阳,跟韩定阳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心情也好了起来。
“不过要说起来,从小到大,你对别人也还算宽容,就爱占你谢柔妹妹的便宜,逮着她性子软。
我记得有好几次,她都哭哭啼啼地跑到家里来跟我告状呢。
”
想起小时候的事,韩定阳嘴角也情不自禁扬了起来:“她还来跟您告状呢?”
“那可不?”
杨兆笑道,“哭得嗷嗷的。
”
“我也不是故意的。
”
韩定阳坐在杨兆身边,道,“那时候以为她是男孩,又喜欢黏着我,我就跟她格外要好一点,也是当兄弟一样,有时候开玩笑就过分了。
但是换别人,我还不肯呢。
”
“是是是,你总有理,欺负人都有一套说辞。
”
韩定阳故意做出吃醋的样子讨她开心:“在妈妈心里,柔柔地位比我高。
”
“那可不,柔柔是我的心肝小宝儿,你要是不好好珍惜她,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不能!”
韩定阳跟杨兆保证,“一个是我亲妈,另一个就是我宝贝媳妇儿,这辈子我就疼你俩,往死里疼。
”
“臭小子,油嘴滑舌。
”
晚上,韩定阳回到家,谢柔穿着棉绒绒的睡衣趴在沙发上看书,左腿勾起来,张着白皙的小脚丫子。
韩定阳情不自禁走过去,捏了捏她的大脚趾,低下头要亲吻她的脚掌,谢柔一脚踹在他脸上,说:“阿定越来越猥琐了!”
韩定阳坐在沙发边上,捏着她的大脚趾玩,问:“胡阿春约你见面,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谢柔翻阅着杂志,漫不经心道:“跟她没话好说,绝交了。
”
韩定阳的手微微一顿。
谢柔说:“饿不饿?
下面给你吃。
”
“饿。
”
韩定阳作势要扯她衣服,谢柔反应过来,赶紧挣脱他,“流氓啊!”
“你自己说的。
”
“流氓流氓!韩流氓!”
韩定阳把她抱到自己膝盖上,看着她问道:“就这么绝交了?”
谢柔转过身,背对他“嗯”了一声。
“其实早就绝交了,就算她不是跟……不是跟叔叔,而是跟别的已婚男士,做出这样没有原则和底线的事,我也没有再与她做朋友的打算。
”
她说得那样轻松,也做出这般轻松的姿态,可是韩定阳知道,她心里绝不轻松。
谢柔朋友不多,却皆真心以待。
胡阿春是她多年的好友至交,谢柔对她,始终一腔赤诚,没有半点私心和隐瞒。
这么多年的友谊,现在就这样结束了,她心里怎么可能轻松?
只是为了不让他有心理负担,便做出这般姿态。
真是……说她傻呢,她有时候又真的懂事得让人心疼。
“给我讲讲今天下午跟她碰面的经过。
”
“没什么好说的。
”
“讲讲。
”
谢柔垂眸,想了想,说:“下午我们开了个房间,说这个事,其他场合都不保险,她被吓坏了,很谨慎。
”
“这件事不会曝光,她只要自己不作死,就没事。
”
“她在我面前哭,她跟我说她错了,求我原谅,还跟我跪下了。
”
“……”
“我当然没有原谅她。
”
谢柔抱紧了韩定阳的脖子,紧得韩定阳感觉呼吸都有些不畅通。
她的声音低沉有力:“所有伤害过阿定的人,我绝不会原谅!”
第二天,谢柔和韩定阳请了搬家公司过来帮忙,将杨兆和韩驰接到了他们租住的公寓。
那几天,大家都不好过,她不放心让杨兆留在那空荡荡的大宅子里。
大家住在一块儿,热热闹闹的,她和韩定阳能时常陪在她身边,多少也能给她一点安慰。
幸而家里还算宽敞,刚好还有多出来的两间房能给杨兆和韩驰住。
杨兆一开始其实是不愿意搬家的,她不想打扰谢柔和韩定阳小两口的二人世界,不过禁不住两人轮番轰炸、死磨硬泡,最后还是松了口。
孩子们的一番孝心,让她感到无比的慰藉。
自始至终,韩驰没有多问一个字。
家里发生了什么事,爸爸为什么不回来了,他都知道,但是他不问。
晚上韩定阳系着小碎花围裙,亲自下厨给家人做了一顿美餐。
壁灯暖意融融,一家人坐在一起,前所未有的和谐和温馨。
吃过晚饭以后,韩定阳神秘兮兮地取出一个物件拿到韩驰面前,那是一个支撑站立的腿架。
“阿驰,来试试这个。
”
韩驰知道哥哥总有新鲜玩意儿,他兴奋地滑动轮椅过来。
韩定阳将腿架固定在他的小腿和大腿上。
“按动边上的按钮,可以支撑站立。
”
韩定阳引导着韩驰,摸到了腿架边上的一个小按钮,“试试?”
韩驰忐忑地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妈妈,终于按下了那个按钮。
一阵流畅的齿轮滑动声响起来,韩驰被那个支撑的腿架带动,居然真的被动地站了起来!
“啊!”
他惊恐地叫着,无所适从,似乎很害怕的样子。
谢柔连忙扶住他的手臂,说:“慢慢地,别怕。
”
因为韩驰下半身几乎毫无知觉,所以支撑的腿架必须承担他身体的全部重量,带动他的关节舒展。
韩定阳也过来帮忙,几个人扶着他,韩驰害怕得都不敢睁眼睛。
“阿驰站起来了哦!”
“很厉害呢。
”
谢柔和杨兆轻声鼓励他:“睁开眼看看。
”
韩驰缓缓睁开眼睛,果不其然,他已经摆脱轮椅,依靠着腿架的支撑站了起来。
“哎?”
稍微适应了一会儿,韩驰便挣开他们的扶持,一个人站立着,不过因为重心不稳还险些摔跤。
韩定阳连忙扶住他,帮他坐下,说:“不用急,慢慢来,今天第一次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
卸掉脚架,韩驰兴奋地问韩定阳:“哥,这个东西能帮我走路吗?”
韩定阳想了想,如实地摇了摇头。
就在韩驰正要失望的时候,他说:“总有一天,哥哥会让你摆脱轮椅。
”
韩驰看着韩定阳,他目光无比坚定。
韩驰相信他,从小到大,韩定阳说出来的话决不食言。
晚上韩定阳给韩驰辅导了家庭作业,照顾杨兆睡下以后,他回了房间。
谢柔正坐在床边,专注地给自己涂脚指甲油。
韩定阳看着她,她穿着奶白色的法兰绒睡衣,短发稍稍有些蓬松凌乱,侧脸轮廓分明,只是眼里眉间多了几许温柔。
“我来吧。
”
韩定阳走过去,接过了她手里的一瓶亮闪闪的星空系指甲油,抱着她的脚,仔仔细细地给她涂抹。
韩定阳的手比较粗糙,掌心有常年摆弄机械留下的粗糙厚茧,磨得她脚尖痒痒的,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傻瓜。
”
谢柔抬头,近距离地凝望他。
他认真地帮她涂抹指甲油,一笔一笔,神情虔诚而专注,仿佛他手里捧着的就是于他而言最珍贵的宝贝。
“我就说这几天你都在鼓弄什么,原来是要给阿驰一个惊喜。
”
韩定阳轻轻“嗯”了声。
谢柔又说:“之前你说放弃跟周平亮打官司,也是早就料想会有今天。
要检举叔叔,是你一早的打算,而放弃打官司,也是害怕连累别人。
”
知他莫若枕边人。
韩定阳点头承认:“当初阿星威胁过那几个学长,如今父亲这边东窗事发,如果再追究下去,周平亮请的律师势必会揪住这件事不放,不止阿星家人,还会连累很多人,包括你哥。
”
谢柔沉默地看他用刷头扫着她莹润的指甲盖,心里很不是滋味。
“非常时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韩定阳平静地说完,俯下身给谢柔刚刚涂抹了蔻丹的指甲吹气,让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