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难以形容其宏伟与森严的殿堂轮廓在灰雾中显现。
殿堂由不知名的黑色巨石垒砌而成,高耸入无尽的灰暗,每一块石头上都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蠕动的古老符文,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阴寒气息。
殿门洞开,幽深不见其底,唯有两点冰冷、巨大、如同燃烧着地狱业火的赤红光芒,在殿堂最深处的黑暗中亮起!
那两点红光,是眼睛!一双足以审判诸天、定夺生死的眼睛!
“孟七娘!”那声音再次响起,如同万钧雷霆在七娘魂魄中滚动,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足以粉碎山岳的力量,“尔乃区区人间绣女,竟敢妄动幽冥禁忌!以生魂入绣,聚敛阴邪戾气,织就‘百鬼夜行图’!此图怨气冲天,直透幽冥,惊扰轮回秩序,更引得尔所绣之鬼物,竟借图中一丝生魂牵引,提前挣脱冥府束缚,于此间显化游荡,搅乱阴阳!此罪滔天,罄竹难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随着这震魂摄魄的宣判声,七娘魂魄周围的灰色虚空剧烈扭曲。
无数扭曲、狰狞、带着她熟悉针脚痕迹的鬼影骤然浮现!正是她呕心沥血绣出的那些百鬼!青面獠牙的夜叉、裂口长舌的恶鬼、空洞眼窝跳跃磷火的骷髅……它们此刻不再局限于绣布,而是活生生地在这幽冥空间里嘶吼、翻滚、互相撕咬!它们身上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怨气,与忘川中那些挣扎的亡魂气息相互吸引、碰撞,发出无声的尖啸,将这片区域搅得更加混乱不堪。
这些由她一针一线赋予“形”甚至一丝“意”的鬼物,此刻却成了她罪孽的铁证!
“扰乱阴阳纲常,罪无可赦!”那殿堂深处的赤红巨眼猛地亮起,光芒暴涨,刺得七娘的魂魄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滋滋作响,剧痛难忍,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融。
“打入无间地狱!永世沉沦,受万鬼噬魂之苦!不得超生!”
“无间地狱”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七娘的意识上。
即使她此刻只是一缕新魂,对幽冥之事懵懂无知,那字眼本身蕴含的极致痛苦与永恒绝望,也让她魂魄深处爆发出本能的、歇斯底里的恐惧!她想尖叫,想辩解,想诉说自己的无奈与那支撑她绣完百鬼的微弱念想,但在那无上的威压和赤红目光的凝视下,她连一丝意念都无法凝聚,只能无助地“看”着那宣告最终降临的恐怖。
就在那代表最终毁灭的意志即将落下,无形的枷锁仿佛已触及她魂魄的瞬间——
“且慢!”
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平静、沉稳,带着一丝奇异的金石摩擦质感,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雷霆般的宣判和忘川的呜咽,在这片凝固的死亡空间里响起。
殿堂深处那两点赤红的业火微微一凝,恐怖的威压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七娘那缕瑟瑟发抖的魂魄前方。
他身着玄色官袍,样式古朴庄重,袍服上隐约有暗金色的古老纹路流转,头戴一顶同样玄色的进贤冠,面容隐在冠冕投下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睛,如同最深沉的古井寒潭,平静无波,映照着下方翻腾的忘川与无数挣扎的鬼影。
他手中,捧着一卷非帛非竹、散发着蒙蒙青光的厚重书册,书页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记载着无穷无尽的命运丝线。
正是执掌生死簿的判官!
判官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却自有风骨,对着那殿堂深处的赤红目光行礼,声音依旧平稳:“陛下息怒。
此女之罪,确凿无疑,依律当入无间。
然,”他话锋一转,目光似乎穿透了七娘颤抖的魂魄,落在她那双即使化为魂体也依稀可见其轮廓的、因常年引针而骨节微突的“手”上,“臣观其魂魄本源,此‘织魂’之力,实乃天道异数,万载难逢。
其能引生魂入物,赋死物以‘意’,虽为祸端,亦蕴造化之机。
若就此湮灭于无间,此异力随其魂俱碎,未免……可惜。
”
他稍作停顿,似在斟酌词句,手中的生死簿青光流转,书页翻动间,隐约有孟七娘生平的片段光影一闪而逝——那陋巷中绣出的猫儿扑蝶跃然如生,那青楼阁楼里呕血的孤影……最终定格在她指尖引动无形丝线、将自身魂力融入绣品的刹那。
“臣有一议,”判官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与其罚其湮灭,不若罚其‘用’。
罚其永镇奈何桥头,司掌‘遗忘’之职。
凡渡忘川之魂,必经其手,饮其汤。
以其‘织魂’异力为引,融忘川水、彼岸花、奈何霜,化尽前尘执念,洗清孽障记忆,使亡魂得获新生,重入轮回。
此非赦免,实乃以‘技’代‘刑’,以无尽岁月之孤寂,赎其扰乱阴阳之罪。
既可令其异力为幽冥所用,规整轮回,亦是对其最严厉之惩戒——永生永世,见证遗忘,自身却永记其罪。
”他微微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堂的幽深,落在那双赤红的眸子上,“陛下以为如何?”
死寂。
连忘川河中那些被威压震慑的亡魂似乎都屏住了无声的哀嚎。
殿堂深处那两点赤红的业火,如同烧熔的铜汁,缓缓流转,审视着判官,审视着判官身前那缕渺小如尘埃、仍在恐惧中战栗的魂影。
那目光似乎穿透了无尽时空,在权衡着湮灭与利用的价值。
庞大的威压并未散去,反而如同凝固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存在的头顶。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就在七娘的魂魄在这无声的审判中几乎要因恐惧而彻底溃散时,那洪钟大吕般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法则之力:
“准!”
仅仅一个字,却如同盖棺定论,宣告了最终的命运。
那恐怖的、即将湮灭她的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但另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无望的冰冷枷锁,却无形地缠绕上来,深入魂髓。
赤红的巨眼缓缓隐入殿堂的幽暗深处,只留下最后一句如同寒铁铸就的箴言,在虚空中隆隆回荡: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尔身即尔狱,尔心即尔途。
孟氏女,好自为之!”
声音消散,那宏伟的森罗殿轮廓也随之淡去,重新隐没于无边的灰色混沌之中。
翻腾的忘川水恢复了它沉闷的呜咽,河中无数亡魂重新开始了无声的挣扎。
判官的身影依旧立在七娘魂魄之前,玄袍在忘川吹来的阴风中纹丝不动。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终于清晰地落在了七娘身上。
那目光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看待工具的平静,一种宣告职责的淡漠。
“孟七娘,”判官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奇异的金石质感,不高,却字字清晰,烙印在七娘的意识里,“陛下法旨已下。
自此刻起,汝为奈何桥守,司掌‘孟婆汤’。
此乃汝刑具,亦是汝赎罪之器。
”
他袍袖轻轻一拂。
七娘只觉魂体一震,眼前景象骤然变换。
不再是那片悬浮的灰色虚空,脚下传来了坚实的触感——冰冷、粗糙、带着岁月磨砺痕迹的古老青石。
她站在了一座桥上。
桥身古朴,不知是何等石料筑成,呈现出一种被无尽岁月冲刷后的惨白。
桥面宽阔,却异常光滑,仿佛亿万亡魂的鞋底曾在此反复摩挲。
桥下,便是那条令人望而生畏的忘川黄泉。
粘稠暗黄的河水奔流不息,卷起无数痛苦的漩涡,无声的哀嚎与绝望的执念如同实质的寒气,不断从河面升腾上来,侵蚀着桥上的魂灵。
腥臭、阴冷、怨毒的气息混杂在一起,无孔不入。
桥的这端,扎根于一片无边无际、触目惊心的血红之中!那是怒放的彼岸花海,花瓣如血,花蕊如丝,在无风的环境中轻轻摇曳,散发着浓烈到令人眩晕的甜香。
花香与忘川的腥臭交织,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作呕的气息。
花海深处,一块巨大的黑色石碑矗立,其色如墨,质地却温润如玉,上面刻着三个古老扭曲、仿佛由鲜血写就的大字——三生石!石面光滑如镜,隐隐流转着迷蒙的光晕。
桥的那一端,则彻底隐没在翻滚的、深不见底的浓雾之中。
浓雾灰白粘稠,不断变幻着形状,仿佛有无数模糊的影子在其中挣扎、嘶吼,又归于沉寂。
那里就是轮回的入口,是无数挣扎于此岸的灵魂最终的渴求,也是彻底的未知与湮灭。
而就在七娘立足的桥头,三生石旁,赫然摆放着一口巨大的器物!那是一尊三足古鼎,形制极其古朴厚重,通体呈暗沉的青铜色,鼎身布满了难以辨识的古老云雷饕餮纹路,散发出一种洪荒苍凉的气息。
鼎足深深嵌入桥头的青石之中,仿佛与这座桥、这条河、这片土地早已融为一体,亘古长存。
鼎口宽阔,内里幽深,此刻空空如也,却隐隐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吸力,仿佛能吞噬靠近它的一切思绪与情感。
判官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古鼎旁。
他伸出一指,指尖萦绕着一点极其凝练的幽光,对着鼎口凌空一点。
“此乃‘忘尘鼎’,尔刑具之基。
”他声音平淡无波。
嗡——
一声低沉悠远的嗡鸣从鼎身内部传出,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巨兽被唤醒。
鼎身上那些古老的饕餮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开始缓缓流转,散发出淡淡的青铜色光晕。
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吸摄之力从鼎口弥漫开来,仿佛要将周围的光线、声音、乃至魂魄都吸入其中。
紧接着,判官的手指向着下方奔腾的忘川河凌空一引!
哗啦!
一道粘稠暗黄的忘川水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攫取,猛地从翻腾的河面分离出来,化作一道浑浊的水柱,精准地注入忘尘鼎内!黄水入鼎,发出“嗤嗤”的声响,仿佛冷水滴入滚油,一股更加浓烈的腥臭怨气蒸腾而起,鼎内的水面剧烈翻腾,无数痛苦挣扎的微小面孔在水沫中一闪而逝,发出无声的尖啸。
判官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