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可现在你要死了,他们还能活几十年。
”
“可是如果一起爬上天去,不是大家都可以不死么?”
“没有什么如果的,只有你才相信这种无聊的东西。
他们不会让你上天,凡人也不会不死。
你要是再不跟我走,我就自己走了,我可不想和你死在一起。
”
共工说:“那你先走,拿到不死的仙丹,我就去找你。
”
“疯子,你真的是为了给我拿仙丹么?我本来以为你是想去找嫦娥。
”
“如果顺便,我也许会去的。
”共工说。
猴子瞪圆了眼睛,乌溜溜的眼睛眨啊眨。
老朽的猴子忽然笑了,“哈哈,你真是个疯子!共工,我只是一只猴子,为什么你要帮我去拿仙丹?”
共工抓了抓自己的头,“因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没有天帝没有关系,可是没有你陪我聊天,我一定会很孤独。
既然天帝都可以永生,你为什么不可以呢?”
“我没有听清,拜托你再说一遍。
”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
共工手心里的血染红了猴子的头,温热的,鲜红的。
猴子看着共工,那个巨大的血人呆呆地咧开嘴笑着,很真诚。
猴子龇了龇牙,似乎想笑。
然后它哭了起来。
共工说:“猴子,你为什么悲伤?你哭起来真难看。
”
猴子张牙舞爪地跳上了共工的脑袋,它蹲在那里哇哇大哭,然后哈哈大笑。
猴子忽然对着天空喊:“天帝,你听见了么?这个疯子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说我比你更重要。
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一直不知道其实我也可以比你重要呢?”它骂了句粗口,“娘的,果然人混在天地间不能没有朋友!”
“疯子,我去拿不死的仙丹和后羿的金弓给你。
我们一定能打败他们的,到时候仙丹当饭,仙酒当水,永生不死!”猴子沿着天柱,玩命地往上爬,“疯子,你要活着等我回来啊!”
那只毛发倒竖的猴子沿着没有尽头的不周山跑进了白云间。
又是五十年人间激战,直到白云中响起了一声震耳的雷霆,共工呆呆地看着天空,看见焦黑的猴子像一片枯朽的叶子那样飘落在他怀里。
血人抱着血猴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共工说:“猴子猴子你醒醒,你死了我不是白打了那么多年的架么?”
“天真高啊,”焦黑的猴子勉强睁开了眼睛,还是晶亮晶亮的,“抱歉啊,就差一点点就可以拿到了,我们差一点就可以干翻天帝了。
”
共工说:“你才蠢,你是世上最愚蠢的猴子,为什么要拼命呢?你没有那么牛叉就躲在我背嘛。
”
“因为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啊,你死了,我也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猴子说:“还有我见到天帝了,那个糟老头子根本没你那么拉风。
”
“你说得好像我们有奸情似的。
”
“什么奸情?是友情!”猴子说。
“那我就放心了。
”共工说。
“你放心个屁,我死了,作为世上第一个和人交朋友的猴子。
”猴子闭上了眼睛。
“天地的差别,你们这些下界的生灵胆敢逾越,这就是下场!永远休想!”天帝的声音响起在茫茫天空上,颛顼部的勇士们嚎叫着逼近了共工。
“永远?休想?”共工挥刀指天,“为什么永远休想?就因为你在天上么?就因为你比所有人都高么?所以他们要求雨,要献祭,要拿出最后的牛羊,杀了男孩和女孩供奉你?为什么这些人可怜地求你,他们还是活不过一百年?难道凡人生来就是可怜虫么?就只因为他们被称作凡人,住得没有你高?”
刀挥舞起来像是长河,血染天空。
比天神更魁梧的战士冲破无数的血丝,吼叫着:“那么住得高很了不起么?”
再五十年,最后。
被千万人围在不周山下,共工没有了手,被砍断了腿,长河一样的刀成了碎片。
“猴子,”共工对背后焦黑的猴子说:“我们没有路了。
”
“天帝!”那个凡人的身影千万倍地扩张起来,“难道你以为天永远是那么高的么?”
没有人回答,天帝也沉默了。
因为没有人听懂,自从天地初开,天不是一直那么高么?
“你们没有人知道答案吧?那我告诉你们,”共工对死去的猴子笑了笑,“猴子,其实天没有那么高的……你看我搞翻它!”
“你的故事总在影射黄帝,”蚩尤说:“那个共工怎么把天搞翻的?”
“那个共工就用尽最后的力量撞在了不周山上,那一撞让他脑浆迸裂。
然后天柱倾塌,大地震动,神州的西维顿时缺失。
天地失去了西边的边界,天外大海原的潮水就灌进了大地,于是自古至今,水都是从西向东而流。
天失去了一角的柱子,也渐渐坍塌下来。
直到女娲斩了南海巨鼋的腿,才勉强撑住了天空。
”
“只是为了一只猴子么?”
“好像那个共工就是那么没有追求,”共工使劲点头,“哪怕为了一个女人死也显得有面子得多啊。
可是他只为了一只猴子,而且连那只猴子都因为他死了。
那个疯子和他的疯猴子,哈哈,死了也是活该。
我一向是很唾弃他的。
”
“你为什么要干翻黄帝?”
“为了去昆仑!”共工说:“我一生的梦想就是击败了黄帝去昆仑,我要向西跑四十年,去看西王母的白玉楼。
”
“那你的那只猴子呢?”蚩尤看着共工,“你有过一只猴子么?”
“猴子?”共工嘿嘿地笑了起来,显得很神秘。
共工不再笑了,“我的猴子已经死了。
”
共工拔出了刀,回头看着马后成千上万的苦工,风吹着他们的破衣烂衫,枪戟如林。
“喊点什么吧。
”雨师说:“神山上的英雄们每次动手都喊的。
”
“他们喊什么?”
“来的时候喊‘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打此过,留下买路财;若敢说个不字,管杀不管埋!’”雨师说:“撤的时候喊‘风紧,扯呼!’”
“我们不撤,我们没处可撤。
”共工说:“天塌了吧!杀!”
千万只不穿草鞋的脚板踏破了山坡,性命不止一个钱的苦工们汇成洪流,汹涌的声浪似乎要将前方的不周关抛上天空。
一双眼睛或者浑浊,千万双眼睛就可以比太阳更加耀眼。
当他们看向一处,这些浑浊的眼睛就变得不可逼视。
不周关上的轩辕部战士们都在想:“完了!天塌了!”
后土殿上,琴声袅袅。
“大王你这三年变了很多啊。
”大鸿破衣烂衫,叼着根烟卷儿,“这曲子听起来真是靡靡之音,大王以前不是最喜欢豪快的音乐么?”
“美人弹的靡靡之音,总比丑人弹的豪快调子好。
”黄帝说。
“一别三年,云锦公主都长成美人了,老了老了,英雄不再。
”大鸿有点感慨。
黄帝说:“你号称追捕逃犯,一去三年不见人影,你老爹老娘和老婆在涿鹿城里吃我的喝我的,你也不帮我干活儿,说说你到底游历了些什么地方。
”
“大王你不就是想嘲笑我是个路痴么?”大鸿叹气。
“嘿,对。
”黄帝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就想要你自己亲口承认。
”
尖利的声音横空而来,五十根瑟弦依次跳跃,如一曲凄凉的丧歌,而后一一崩断。
云锦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血珠无声地滴落在白衣上,点点艳如梅花。
黄帝霍地起身,脑袋嗡的一声,那不再是靡靡之音,而是断弦之曲,杀伐之音。
寂静忽然笼罩了后土殿。
脚步声由远而近,没由来的,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