豸,处处都是危机重重,可是又不便声张,毕竟证据只有一根大骨头,太不充分。
心乱如麻地思忖了一番之后,他不动声色,静等天黑。
天黑透了,家在本地的伙计们关好大门,络绎地下班离去,小虎把院子扫了扫,也回了他的小屋。
叶青春回了卧室,换上一身利落短衣。
把腰带鞋带全系紧了,他坐在桌前揽镜自照,自觉着很有几分侠客风采,可惜身手略差一点,放下镜子的同时碰掉了桌上的香水瓶,五十法郎一瓶的香水落在地上,啪嚓一声摔了个粉碎。
叶青春急得伸手去接,结果一屁股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香水泊中。
万幸,碎玻璃没有扎伤他的皮肉,他也顾不得收拾,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他就这么奇香扑鼻地关灯出门,夜探厨房去了。
叶家的格局,是前方一座小洋楼,楼下是店铺,楼上是叶青春的住所。
洋楼后头另有一座红顶小房,乍一看挺美,其实房中烟熏火燎,是间厨房,厨房还连着个小小的暗间,本是打算用来堆煤的,但叶家的煤是随烧随买,所以大师傅为了图省事,索性在厨房门口支了个小小的棚子,权充煤棚,暗间空下来,便成了小虎的卧室。
这暗间和厨房并不相通,各自开门,所以不受油烟污染,倒也干净,小虎住进去也绝不算是受虐待。
叶青春有心把小虎叫过来给自己做个伴,可是转念一想,又怕小虎要笑自己异想天开——这样繁华的一个大都会里,难道还真会藏了兽类不成?
这么一想,叶青春就索性缩进了厨房门口的小煤棚子里。
棚子里除了蜂窝煤就是他,他抱着膝盖蹲下来,倒也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春夜的风,吹久了也寒凉,叶青春蹲了许久,连只野猫都没见到。
双腿酸麻到了一定的程度,他干脆席地而坐,一边揉捏着小腿,一边心中暗想:“我是不是让伙计和大师傅串通起来给骗了?”
这个念头一出,他立刻心中冒火,当即挣扎着就想往外走,明天要找伙计和大师傅算总账,可是两条腿不听使唤,一动也动不得,有心爬出去,又觉得形象太不雅。
然而,就在他要爬未爬之际,棚子外头来人了。
他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音,以为是个人,可是定睛一瞧,他影影绰绰地又觉得那不像个人——哪有活人是这样深深弓腰四脚着地走路的?
可是他渐渐看清了那人身上的青布裤褂,还看清了那人挽起了两只袖口,露出了半截白胳膊——确实真是个人!
鬼鬼祟祟地连走带跳,那人轻轻巧巧地停到了厨房门口,转动脑袋东张西望了一番。
叶青春圆睁二目屏住了呼吸,就见那人面目模糊,唯有两只眼睛惊人,圆溜溜地放着金光,竟如两只小灯泡一般。
天色再黑暗,面目再模糊,姿态再诡异,叶青春也认出来了:他就是小虎!
小虎半人半兽地停在厨房门口,四处嗅了嗅,然后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叶青春一动不敢动,因为气都不敢大喘,所以不受自己这一身奇香的干扰,倒还保持了绝对的安静。
棚子外的小虎似乎是很讨厌这刺激气味,抬起一只手胡乱揉了揉鼻子,然后从裤兜里摸出了一枚小钥匙,三下五除二地捅开门锁,钻进了厨房。
叶青春依旧不敢动,就听黑洞洞的厨房里传出咔嚓咔嚓的啃噬声音。
直过了十几分钟,小虎才一边咀嚼一边走了出来,重新锁好了厨房房门。
“嘎”地打了个大饱嗝,他伸手指头进嘴里抠了抠牙齿,然后半走半爬地跳跃进了夜色之中。
小虎走了,叶青春还是没动,只是身下漫开一股暖流,尿了一地。
三天杀的怪物
叶青春洗澡洗到了天亮。
洗到天亮也没洗去他那一身香水气味,他疑神疑鬼地对自己嗅了又嗅,不怕自己太香,是怕自己身上还存留着尿骚。
好容易盼到了天光大亮,伙计和大师傅也络绎地来了,他芙蓉一般地出了水,一边按照美的准则梳洗打扮,一边在心中拟好了对策。
店里再缺伙计,也不能雇个怪物。
现在天气凉,厨房里有存肉,倒也罢了;万一等到天气热了,生肉不能过夜,那怪物到厨房里找不到东西吃,再跑过来把自己嚼了怎么办?
谋划妥当了之后,他也无心享用每天清晨的牛奶蛋糕,直接下楼在店铺里巡查了一番。
伙计知道这位老板虽然看着油头粉面不是个做事的人,但是经营有方,一贯谨慎,所以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把成衣往架子上摆放。
忽然间,店铺内响起了一声大叫:“哎呀!这是谁弄的?”
伙计们吓了一跳,就见叶青春站在一袭软缎子白旗袍前,牵着那旗袍的前襟怒目圆睁,旗袍上面蹭了长长一条子黑迹。
伙计们吓坏了,慌忙跑上前去细看,结果发现那黑迹是一抹巧克力。
“这是何总长夫人定制的衣服,今天下午就要派人来取的,如今弄成了这个样子,怎么交得出手?”叶青春扯着喉咙大叫,“谁干的?谁吃巧克力了?”
伙计们纷纷退却,唯有一人胆子略大一点,嗫嚅着答道:“先生,昨天下午……只有您吃了巧克力……您还给了小虎一块儿……我们连巧克力的毛都摸不到,哪有机会吃呢……”
那人的话一出口,正中了叶青春的下怀,声音立时又提高了几度:“那一定是小虎干的!小虎呢?”
小虎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见了眼前情形,也是一愣:“先生,我在这儿呢!”
叶青春将那旗袍扯下来往他面前一掼:“混账东西!我好心好意招你过来,你却给我火上浇油,糟蹋我的东西!你给我走,我不用你了!”
不等小虎辩解,他回头又对着账房先生咆哮:“老王!给他结这半个月的工钱,不许跟他啰嗦,让他立刻走人!”
老王被叶青春的雷霆之怒震住了,哆里哆嗦地疯狂点头,叶青春嚷了一通,累得直出汗,鬓角热烘烘地做痒,转向前方抬手欲挠,他吓得打了个激灵:“哎哟我的娘!”
小虎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正低了头在他耳鬓之处吸气。
见他一惊,小虎不为所动,继续围着他乱嗅,嗅过之后抬起头,睁大了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一脸惊讶地看他。
平心而论,小虎这表情简直有点楚楚可怜,但叶青春把心一横,决定不受他的蛊惑。
三分钟后,小虎垂着头,被几名伙计连推带搡地赶出了克里斯汀服装店。
叶青春站在楼上,看着小虎的背影,心里也怪不好受的,不过想起昨夜那一场惊魂,又不由得要摩挲摩挲心口,认为自己是除了一桩大患。
略施小计除去了旗袍上的巧克力渍,他这回心静了,回到楼上喝茶吃点心读报纸,然后钻进自己的羽绒被窝,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大觉。
到了下午,他懒洋洋地起了床,溜达到了楼下。
这时店内静悄悄的,一名顾客都没有,伙计们坐在屋子里,也都是昏昏欲睡。
叶青春摸了摸那些柔软光滑的印度绸,心中有些愉快,有人将一杯冰镇过的碧螺春送到了他面前,他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说道:“小虎啊……”
这三个字出了口,他含着碧螺春怔住了。
面前站着个高高大大笑眯眯的青年,可不就真是小虎?把茶杯往柜台上一放,他急了:“怎么回事?当我说话是放屁不成?我已经发话不要你了,谁许你又回来的?”
小虎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他,其余的伙计站起了身,也是满脸的莫名其妙。
叶青春环视周围,越看越感觉这气氛不对,于是开口问道:“你们都发什么傻?我上午刚把小虎撵走,谁许你们又让他进来的?”
伙计们面面相觑,末了,一人挠着后脑勺答道:“先生,您……没撵过他啊!”
“胡说八道!上午你们都在场,怎么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尤其是你,小张,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是你把小虎推出大门的!”
伙计小张彻底傻了眼,扭头去问身边的人:“我把小虎推出去的?”
叶青春急了,又从柜台后面揪出了账房先生:“老王,我是不是让你给小虎结了半个月的工钱,让他滚蛋?”
老王也是目瞪口呆:“有,有,有这事儿吗?”
一屋子的人忽然全患了失忆症,叶青春又惊又怕,抬头再去看小虎,就见小虎对着自己一歪脑袋,微微一笑,口中微露了两枚虎牙的尖端。
叶青春第一次发现他口中竟然藏着利齿!
“好,好!”叶青春抬手用力一拍柜台,“那我现在把话重说一次,小虎这人我不用了,让他滚蛋!现在就滚!小张,你把他给我赶出去!”
小张当即上前一步,对小虎说道:“先生下令了,咱也就不用再废话。
两个山字落一块儿,您请出吧!”
小虎看了叶青春一眼,没说什么,垂着脑袋转身走出了店门。
一个下午加一整夜过后,叶青春照例下楼,然后惊了个魂飞魄散。
他看见小虎站在伙计群里,这一帮人正在若无其事地扫地擦柜台,预备开门营业。
他直接把小虎又撵了走,然后一整天都守在店铺里,直到傍晚店铺要关门时,他才因为肚子疼,跑了一趟茅房。
等到他出了茅房回来时,他就见伙计围成一圈在吃晚饭,其中有个个子特别高、食欲特别好的,正是小虎。
伙计们一脸的天经地义,似乎小虎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而小虎抬起头又是对着他一笑,笑得他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叶青春想,自己这回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