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变相的囚禁。
瑶华宫里的生活秾华知道,当初她至少还有春渥和金姑子她们,持盈身边却连一个人都没有。
她摆了摆手,示意随侍的黄门退下,掖着袖子独自上前,没有叫她的道号,依旧唤她持盈。
这个名字尘封了多年,突然有人提起,分明令她讶然。
她回过身来,十九岁的眼睛里夹带着苍老。
见了她,微微一怔,然后向她打躬,“皇后亲临,有失远迎。
”
她虚扶了她一把,“你我之间,以前是宿敌,现在时过境迁,所有积怨都应当放下了。
”她仔细打量她,“近来可好?”
持盈引她到树下的石桌旁坐下,垂着眼睫替她斟茶。
三年的清苦磨光了她的锐气,换作以前,看到对手也许很反感,也许会出言不逊,现在却不然。
索性卸下了担子,清静无为,好多郁结都豁然开朗了。
秾华看她动作,不紧不慢。
将茶盏递过来,视线与她相撞,到底略有些尴尬。
捋了袍子在对面坐下,低头道:“这里远离尘嚣,虽然不及禁中繁华,但胜在璞朴。
我每日打坐念经,一切都好,多谢圣人关心。
圣人今日来,是为了参禅么?”
她说不是,“我是专程来看你的。
”
她清瘦的脸颊上浮起笑意来,“我是戴罪之人,怎敢劳动圣人大驾。
没想到你今日会来,初一见,我心头也起栗。
过去我年轻,因为立场不同,与你结下很多过结。
后来乌戎覆国,再回过头来看,实在愧怍得很。
”
她压了压手,“我先前说过,那些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你眼下悟道,道家讲究‘放下’,放下便得圆满。
如今四海归一,其实也不是坏事,惦记家国,日日活在阴谋里,时候长了,任谁都会觉得厌烦。
”
她慢慢点头,“那时在禁中,明里暗里同你较劲,虽然从没赢过,却总觉得那是我的使命,不和你争,我就无事可做。
现在胜负已分,乌戎没了,我阿爹阿娘也都死了,我了无牵挂,这样……也好。
”
秾华道:“你该为自己活了,了无牵挂,白来世上一遭。
”
她有些自嘲,“我的人生没开始就结束了,不过看着自己一天天变老罢了。
”一面说,又注意起她的肚子来,“圣人这是第二胎了吧?”
她嗯了声,在隆起的小腹上抚了抚,“我一直想,女人有了孩子,才不枉跌进红尘里来。
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也可以的。
还记得第一次在四方馆见到你,我那时就很羡慕你,觉得你一定是世上最快乐的姑娘。
若不是各为其主,也许我们可以做朋友。
可惜后来……”
持盈惘惘的,“各有各的命,你与官家之间,从来没有人能介入,这是你的幸福。
至于我,在瑶华宫里了此残生,也是我的命数。
”
她望着她,嘴角勾起恬淡的笑容,“你与从前不一样了。
”
一个人的心性,面上可以伪装,眼睛却不能掩藏。
秾华仔细地留意,这位乌戎公主被磨平了锋芒,触手温润,很是喜人。
持盈依旧笑靥盈盈,“因为以前有野心,现在都化作尘土了。
”
她缓缓摇头,“你的人生,不应该就这样结束。
与官家无缘,或许与别人有缘。
”
她讶然抬眼,转瞬眼里又黯淡下来,“我曾是贵妃,我身上有帝王家的烙印。
”
她探过去握住她的手,“我与官家说起过,官家并不反对……不知你记不记得高斐,那年中秋宴上见过的。
”
她想了想道:“绥国建帝高斐?我记得他。
圣人提他做什么?”
“高斐与你同岁,生得也算风雅匀停,不知你对他可有好感?”秾华委婉道,“我是想,你们两个都经受过风雨,更能体谅对方。
高斐配宗女,他自己不太愿意,别人也未见得不挑剔。
你呢,本来是金枝玉叶,屈在这瑶华宫,辜负了大好年华。
国公府虽然不及禁庭富贵滔天,但至少万事无忧,比这瑶华宫强百倍。
我那日探过高斐口风,他对你有些意思,如今只看你的了。
”
持盈转头望天边流云,恍惚记起那个倚在抱柱旁吹笛的少年,落魄了,却依旧皎洁如明月。
她垂首盘弄腰上的太极印,左思右想,心头起了微澜。
只是还很犹豫,“我……入了道。
”
“这不重要。
”秾华没有再追问,看她的态度便有底了。
也未过多久,今上宣旨梁氏还俗,赐婚与茂国公,着实办了场盛大的婚宴,多少算是弥补对持盈的亏欠吧!
秾华这胎比较顺利,将过九个月就发作了,又是个儿子。
官家盼女儿的愿望落空了,失落了两天,不过看见小的,依旧很高兴。
叉腰站在摇篮前说:“皇子越多,朕的江山越稳如磐石。
这胎是男孩不要紧,下胎再生公主。
”因为孩子生在十一月,没有合适的花来命名,小字就叫玄英——涉青阳不增其华,历玄英不减其翠。
不过玄英的脾气和菡萏不一样,菡萏极像官家,玄英更像秾华,爱哭,爱撒娇,也讨人喜欢。
今上就抱着孩子感慨,“我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小时候多讨人嫌。
”笑着对皇后道,“你小时候得人爱,不是没有道理的。
”
忽觉不远处一道凌厉视线射来,菡萏剜他一眼,扔下书卷,负手而出。
秾华看了讪笑,“如今开始讨儿子嫌了。
”复在他颊上亲了下,“不过我喜欢,也算功德圆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