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听罢,默然良久。
良久,发出一声低叹,似赞许,似感慨:“好一个‘投石问路’,好一个‘恩威并施,疏堵结合’!此三策并行,如你所说,步步为营。
先剜腐肉以立威清源,再补气血以固本培元,待其势稍稳,方探幽微以断其根本。
婉婉,此局由你一言而破,朕心甚慰。
婉婉啊婉婉,你这‘妇人之见’,洞明练达之处,恐令许多须眉汗颜!”皇上霍然起身,行至御案前,提起朱笔,走笔如飞,批阅起来。
魏嬿婉微抿樱唇。
皇上此刻能与己推心置腹,论及盐政利弊,究其根由,不过因她家世凋零,唯余老母并一不成器幼弟。
纵有小智可效微劳,然根基浅薄,难兴波澜,故圣心稍弛。
然伴君如虎。
今日所言虽蒙嘉许,条陈却未免太细,谋虑太深,恐已露了锋芒。
若教皇上觉着她一个深宫妇人,竟对前朝积弊、官场盘剥洞若观火至此,主意拿得这般大,难保不生猜嫌。
常言‘君恩如流水’,倘起疑窦,先前那点子‘可用’之情,顷刻间便能化作‘可畏’之念,那时,便是祸非福了。
思及此,她心弦骤紧,面上却波澜不惊,只将那美眸盈盈一转,立时便有了计较。
她螓首微垂,声愈柔婉,巧转话锋:“皇上这般谬赞,真真折煞嫔妾了。
嫔妾这点子浅见,哪里当得起‘洞明练达’四字?说来惭愧,不过是在皇后娘娘宫中伺候笔墨时,偶然得见娘娘料理宫务,那才真是井井有条,明察秋毫呢。
”
“娘娘处置那些琐碎繁杂的宫务,譬如份例支领、器皿损耗、宫人调度,桩桩件件,皆能提纲挈领,既宽严相济,又情理兼顾。
嫔妾愚钝,不过是依样画葫芦,将娘娘料理宫闱琐事的法子,斗胆揣摩了一二。
未曾想竟蒙圣听。
若论这洞明世事、练达人情,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自然唯有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方是真正当之无愧的。
”
皇上微微颔首,顺着她的话头,面上浮起由衷的嘉许:“皇后出自满洲勋旧富察氏,世代簪缨,诗礼传家。
其祖佐先帝定鼎,功勋彪炳;其父兄在朝,股肱社稷,忠勤体国。
皇后幼承庭训,深谙齐治之道,天资颖慧,处事周详,实非俗流可及。
富察一族,实乃大清砥柱,皇后母仪天下,诚社稷之福。
”
然则,这‘柱石’、‘股肱’、‘世代簪缨’几个词儿,在舌尖上滚过一遭,却不知怎地,竟倏地在心底深处勾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
皇上话音微顿,唇畔笑意未减分毫,唯深眸之中,一缕幽光如云翳掩月,倏忽而逝。
他抬目,复又落在那低眉顺眼、楚楚堪怜的魏嬿婉身上。
这般聪慧,却又这般‘无根无基’,恍若攀附宫墙之凌霄,看似扶摇,实则根基全系高墙。
离却宫阙,瞬息零落成尘。
她的聪明,是为他所用的聪明;她的‘根基’,全系于他的一念之间。
念及此,他面上笑意反倒又真切了几分:“然你这般心思灵透,亦令朕颇觉清爽省心。
甚合朕意,你很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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