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皓腕凝霜。
魏嬿婉盯着那只执笔的手,恍惚那指尖沾的不是墨,是揉碎的月光与海棠胭脂。
忽听得纯嫔讲起‘驿寄梅花’的典故,她忙用牙尖咬住下唇,生怕一个闪神,那些珠玉词句便从耳边溜走。
永璜笔锋一歪,墨团污了纸角。
纯嫔却笑着取绢子揩他鼻尖细汗。
魏嬿婉望着那团晕开的墨迹,想起昨日给大阿哥浆洗衣裳时,偷蘸皂水在青石板上写名字。
阿玛曾任内管领,她也识得几个字,不多,最牢的便是名字。
在这深宫被冷水磋磨久了,唯恐自己忘却如何书写,然石板水痕,转眼即干。
她攥得茶盘边沿直硌进掌心,直至见识到这些,才明白,这世上最锋利的不是金剪银针,是能刻进人骨血里的横竖撇捺。
待纯嫔牵永璜往庭院散步,魏嬿婉鬼使神差挪至案前。
指尖触到未干墨痕的刹那,墨色的小钩子蓦地化作了吊死梅花的铁钉,钉住了她偷来的半刻风雅。
在角门老槐树下寻到凌云彻时,他正用草叶编蚂蚱,青翠的叶脉在他粗粝的指间翻飞,比腰牌上蒙尘的穗子更鲜亮几分。
魏嬿婉望着他低垂的睫毛,满肚子的话忽然化作一声轻叹:“云彻哥哥,你猜,我今日在纯嫔娘娘那儿看到了什么?”
“嗯?什么…”凌云彻随口接话,目光扫过空寂的长街尽头,带着点漫不经心。
“就在娘娘正殿旁边的耳房里头,那么大一堆册子,内务府新送来的宫份开销账,堆得跟小山似的!我正巧站在边上,大气不敢出。
可娘娘就那么坐着,算盘珠子拨得哗哗响,那声音又脆又急,手指头翻飞得快着呢,眼睛只盯着账簿上的数字,一行行往下扫。
”
她模仿纯嫔当时的姿态,手臂微微抬起,指尖在虚空里点划,但那气韵终究学不来半分。
“一笔一笔,勾勾画画,对得极仔细。
哪个地方写得含糊了,存下的银子数目模糊了,连个小库房里存了几匹什么花样儿的料子…,都记得清清楚楚,随口就问出来,管账的公公大气都不敢喘,汗珠子都沁出来了!”
“纯嫔娘娘真是神仙般的人物,你说,她怎么能什么都会呀?”魏嬿婉的声音因激动而快了几分,又猛地顿住。
“可这样厉害…,只要皇上一进那院门,隔着窗格望见他影子的那一瞬间,那些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就像被绞断的线头,一下全停了。
”
“我进去那屋子取东西时,就见算盘早被推到犄角旮旯。
书案上只铺开些描红的字帖,娘娘呢,一叠声儿地抱着三阿哥哄,絮絮地讲阿哥夜里蹬了被子,午膳吃了什么…,左一句‘我们阿哥’,右一句‘我们阿哥’。
旁人眼里看到的,也只剩这个了,那些个弹琴、赋诗、算账的本事,都无影无踪了。
”
草蚂蚱的触须颤了颤。
“都是主子们的消遣罢了,就你当回事儿,往心里去。
”凌云彻把蚂蚱搁在她掌心,“纯嫔娘娘毕竟是做额娘的,才情再妙也抵不过孩子一声咳,这是天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