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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狸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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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小虎这些天一直黏着他,此刻见他站在院外不动,便迈步要往他这里走。

    叶青春侧过脸,用眼角余光向后一瞟,心中不禁发焦,偏巧这时,一名洋车夫拉着洋车跑过小街,叶青春看准了,也来不及多想,竟是一个箭步蹿上车去,屁股还未坐稳,嘴巴已经发了话:“走走走!去日租界旭街!快!” 洋车夫不明所以地加了速度,而叶青春一边坐正身体,一边扒着洋车车篷往后瞧,正好看见小虎走出了院门。

    对着洋车跑了几步,小虎似乎要追,可是一辆汽车鸣着喇叭迎面开过来,正好挡住了他的道路。

    叶青春慌忙缩回脑袋,把一口气喘了个乱七八糟。

     洋车夫一鼓作气把他拉去了日租界,按照金性坚所给的地址,他在一处鱼龙混杂的公寓里,还真找到了个形象不凡之人。

     此人生得人高马大,穿着一身洁净便装,先前一定做过和尚,因为在短短的一层黑发之下,明显可见戒疤痕迹。

    叶青春见这人高大威武,仅从身材来看,就足以将小虎揍扁,心中便略微有了三两分底气:“请问,您是莲玄法师吗?” 不凡之人独住了两间不好不坏的屋子,房内陈设简洁,正类似他本人的形象。

    用蒲扇般的大巴掌捏着一只小小的茶盅,莲玄转动着茶盅没有喝,只一点头。

     叶青春的底气长到了四五分:“是金性坚先生介绍我来拜访您的。

    哈哈哈,我一瞧见您,就看出您一定是金兄的朋友,您和金兄一样,气质都是这样的冷傲脱俗。

    ”说到这里,他一拍大腿,“我说我瞧您这么眼熟呢!我是不是前两个月在画雪斋门口见过您?” 莲玄有着壮汉的体魄,可是没有壮汉的肤色,他偏于苍白,偏偏眉毛眼睛又非常黑,一张脸黑白分明,天生的刺目。

     “金性坚让你来找我?”莲玄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清茶,“这倒是难得了。

    ” 叶青春看着莲玄这个态度,怀疑他和金性坚之间的关系未必只是朋友那么简单,所以也不敢多说,直接讲道:“法师,我这一趟来,是求您救命的。

    实不相瞒,我家里来了个不大像人的人,他对我——他对我——唉,我都说不出口哇!” 莲玄又喝了一口茶:“但说无妨。

    ” 既是无妨,叶青春便敞开了大说一场。

    莲玄听着,并不惊异。

    等到叶青春把话说尽了,他答道:“隔壁是间空房,叶先生可以过去休息半天,天黑之后,我随你前往府上,会一会那位不大像人的人。

    ” 叶青春唯唯诺诺地去了隔壁,结果发现这法师真是实诚人,房内除了一把椅子之外,果然是什么都没有,他直挺挺地坐下来,一直坐到了天黑,其间法师连把瓜子都没抓给他。

    等到夜幕降临之时,他已经饿得冒了虚汗。

     抖抖索索地跟着法师上了路,他现在都顾不得怕小虎了,只是好奇这法师究竟是吝啬,舍不得给自己吃饭;还是他过午不食,连带着也让自己挨了半天的饿。

    乘坐洋车进了英租界,叶青春在克里斯汀服装店门口下了来,就见大门虚掩,店内灯光暗淡,正是伙计们都各回各家去了。

     推开院门走了进去,他正要说话,一个黑影已经从楼内扑到了他面前:“你到哪里去了?” 那影子亮着两盏小灯似的黄眼睛,正是小虎。

    叶青春支吾着后退了一步:“我找了一位朋友来做客。

    ” 他后退,莲玄上了前。

    走到小虎面前站了住,他无言地盯住了小虎的眼睛。

     小虎和他对视片刻,两只眼睛越瞪越大,忽然弓起腰仰起头,他张大嘴巴露出上下四枚尖牙,从喉咙深处发出了颤而粗哑的怪声。

    叶青春最怕这副嘴脸,吓得抬手要捂眼睛,哪知莲玄骤然扬手,“啪”地抽了小虎一个大嘴巴! 这个嘴巴抽得太狠了,打得小虎一个踉跄,怪叫声也戛然而止。

    慌忙原地站稳了,小虎这回急了眼,对着莲玄便是一扑,莲玄当即侧身一躲,把后方的叶青春露了出来。

    叶青春只觉脖子上一疼,竟是小虎的指尖蹭过了他的皮肤——他第一次发现,小虎竟然有着奇长的指甲! 四脚着地地落了下去,小虎随即回头去看叶青春:“好哇!你们姓叶的又要害我!” 叶青春捂着脖子,边躲边问:“我们姓叶的怎么惹你了?我原来又不认识你,怎么谈得上‘又’害你?” 小虎直起腰来,拧着眉毛大叫:“你们叶家——” 说到这里,他脸色一变,看见莲玄从怀中摸出了一道黄色纸符。

    龇牙咧嘴地又怪叫了一声,他这回就地一滚滚出了院门,可惜莲玄在这同时出了手,黄符如同一道火光,闪电般地打到了他身上。

     他瞬间消失了,莲玄几大步追了出去,见街道上空空荡荡,已经没了小虎的影子。

     小虎是凭着直觉来躲藏的。

     一道纸符,对于人类只是一张纸,对于他却是如刀如火。

    那符牢牢地贴在了他的肩胛骨上,他不敢去撕,只觉得烈火从自己的肩胛开始燃烧,烧得半边身子都是血肉模糊。

    疯了一般地见洞就钻,他钻进了最近的一扇大门缝里。

    连滚带爬地继续向前逃,他想自己运气好,因为面前的小洋楼没关大门,正能让他再钻一次。

     可是就在他进门的一刹那间,沉重的楼门“咔哒”一声,严丝合缝地关闭了。

     蜷缩着委顿在地上,他勉强抬起了头,就见楼内幽暗豪华,一盏水晶吊灯半明半晦地亮着,光束之下的楼梯台阶上,站着一名男子。

     是金性坚。

     金性坚西装革履,身姿笔挺,双手背在身后,横握着一根亮晶晶的黑漆手杖。

    两只眼睛看着小虎,他没有表情,单只是看。

     他看小虎,小虎也看他,小虎不但看到了他,还察觉到了这楼内淡淡的妖气。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拼命地挤出了声音:“救我……” 金性坚慢慢地迈了歩,皮鞋底子一尘不染,在锃亮地板上碾压出细不可闻的声响。

    走到小虎面前,他开了口,声音也很轻:“我可以救你一命,报酬是半颗内丹。

    ” 小虎倒吸了一口凉气:“你——” 他几乎想哭了:“给你半颗内丹,我就做不成人了。

    ” “你这样子,本来看起来也不大像人。

    ” 小虎沉默了几秒钟,把牙齿一咬,颤巍巍地从衣领中掏出一根丝绦:“我拿个宝贝和你换,这宝贝比我的内丹贵重得多!” 丝绦拴了一小块方方正正的白色玉石,金性坚见了,猛地弯腰出手,一把将那玉石扯了下来。

    玉石放在他的掌心中,是个粗糙的印章模样,然而上面没有文字,只有长短参差的几道横线,正是八卦之一的“艮卦”。

     “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小虎喘了几口气,感觉自己整个后背都被那道纸符灼烧得没了皮肉:“我花了十几年找它,从一座古塔下面……挖出来的。

    这宝贝……我还不知道怎么使用,可是我听说它对于我们妖精来讲,有起死回生之效……它真是一件宝贝……我是个好妖精,从来不骗人……” 金性坚把这玉石印章往怀里一揣,脸上神情不定。

    小虎可熬不了这份痛苦了,强撑着伸手去抓他的裤脚:“你收了我的宝贝,快救我啊……” 金性坚低头看了他一眼:“这宝贝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 小虎登时傻了眼:“啊?” 金性坚说道:“我的规矩就是如此,半颗内丹,不划价。

    ” “可是那宝贝……” “我说过,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与你无关!” “啊?你怎么耍无赖?” 金性坚用手杖敲了敲小虎的后脑勺:“因为我就喜欢欺负你们这些小妖精。

    ” 小虎瞪着大眼睛看了他半晌,末了认命地哀泣一声,垂下了头。

    对着地面长大了嘴巴,他口含金光,慢慢吐出了一颗黄色的内丹。

    翻着眼睛向上又看了金性坚一眼,他小心翼翼地合拢牙齿,将内丹咬下一半,吐了出去。

     内丹“啪嗒”落了地,变成了半颗平平无奇的黄珠子。

    小虎叹息一声,身体愈发蜷缩成团,一团光芒掠过之后,地上的小伙子不见了,只剩下一套衬衫长裤,和瘫在衬衫中的一只大狸花猫。

     隔着一层衬衫,那黄符还紧紧贴着大猫的脊梁。

    金性坚蹲了下来,自言自语道:“原来是只猫。

    ” 大花猫紧闭眼睛,挤出了一滴泪。

     金性坚从裤兜里摸出了一盒火柴,抽出一根划出了火苗。

    先将那半颗内丹捡起来收好了,他随即对着黄符伸出了手。

    手指捏住黄符一角,他的手明显也在哆嗦,接触到了黄符的指尖甚至也嗤嗤冒出了烟雾。

     但他似乎并未感觉出疼痛来,一把将黄符硬扯了下来,他用火柴将它烧成了一小堆灰烬。

     大花猫长出了一口气,然而依旧动弹不得,后背的皮毛焦黑痉挛,似乎是被烈火烧了个透。

     金性坚捏住大花猫后脖颈的皮毛,拎起它走出了客厅。

     在那间与世隔绝的地下室里,大花猫奄奄一息地躺在了一张青玉案上。

     半颗黄色内丹被金性坚扔进了一只小小的玉碗里,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案子前,他好整以暇地扯了扯猫胡须,而大花猫勉强睁开一线眼睛,喃喃地还能说人话:“你说过要救我的……” 金性坚笑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小小的玉石印章。

    捏着丝绦让它在大花猫眼前来回荡了几下,他轻声说道:“其实,我应该谢谢你。

    我本以为它们已经彻底消失了,没想到今天能从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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