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草草地穿戴了就走,完全没意识到在不远处的芦苇丛里,藏了五六双眼睛。
这几双眼睛的主人都不陌生,每一位都在白家门口骂过街,若不是白家忽然多了一位女侠,那他们骂得不耐烦,早就抄家伙打进去了。
既然女侠可恨,那他们就花了几天的时间,专门跟踪研究女侠,结果研究到了现在,他们一起傻了眼。
等到小鱼走得没影子了,芦苇丛里传出了颤巍巍的说话声:“她不是投海自尽了吗?怎么过了那么长的时间,还能活着再上来?”
“我看她是飞上来的,飞上来的时候还有一道白光……我没看错吧?你们也看见了吧?”
“她……会不会是个妖精?狐狸刺猬黄鼠狼都能成精,那海里的鱼虾……是不是也能成精?”
“难道是个鱼、鱼精?”
芦苇丛后安静了片刻,末了一个老成些的声音做了总结陈词:“妖精咱们可弄不了,这得去找高人啊!”
此言一出,很奇异的,无人应和。
说话者扭头看了看两边,发现身边的兄弟们一起回了头,正在直勾勾地行注目礼,便也跟着回了头。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极其高大的秃瓢和尚,巍巍然地就站在自己身后。
秃瓢和尚穿着一身黑衣,浓眉直鼻,眼窝大而微凹,低垂眼帘注视着他们,宛如一尊苍白的护法金刚。
坏小子们实在是无法在一夜间接受这许多诡异的形象,故而志同道合地一起翻白眼昏了过去。
小鱼没有听见芦苇丛中的对话,她急急地向前走,头发湿透了,被夜风一吹,真是吹得她透心凉。
走到脚行后院了,她打算爬墙进去,谁也不惊动,可就在她高举双手搭上墙头的一瞬间,她忽然感觉肩膀一沉。
当即警惕地收回了手转过身:“谁?”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和尚。
说是和尚,又不是和尚,光头上有着浅淡的戒疤,身上穿的却是一套黑色的便装。
一只大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这人在开口说话之前,先是用力地嗅了嗅。
然后,他说道:“原来只不过是个小妖精。
”
小鱼一惊,明白了他方才那动作的含义——有的人,是能够嗅出妖气的!
一把打开了他的大手,小鱼问道:“你是什么人?”
这人答道:“我是莲玄。
”
小鱼登时吓得白了脸——莲玄这个名字她是听说过的,据说这人天赋异禀,又有家传的秘术,自小便能行走江湖,降妖除魔。
“我是好人,我不认识你。
”她有点慌了。
莲玄看着她,黑眼珠里一点感情都没有:“人有人界,妖有妖界,各守本分,方是正途。
”
“不用你管!”小鱼来了一点脾气,“我又没有害人!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你管我是人是妖?”
莲玄冷淡的一笑:“人我不管,我只管妖。
也算是你运气不好,偏偏在你上岸的时候,有我经过。
”
小鱼背靠着墙壁,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
双手藏到身后交握了,她闭上眼睛垂下头,想要调动自己有限的一点点法力。
大水在她的召唤下,飞快地淹没浅滩,分成无数股水流涌向了她。
莲玄听见了后方汩汩的水声,然而似乎不为所动,他是心如铁石的法师,面前这条小小鱼精的生死哀乐,对他来讲,轻如鸿毛。
妖精都是邪恶的,他想,都是蛊惑人心、祸乱人间的!
于是,在大水汇聚成浪之前,他猛然出手,一掌击向了小鱼!
小鱼惨叫一声横空飞起,同时一股大浪劈空而至,正拍在了莲玄头上。
院内房中的白玉书闭着眼睛坐了起来——他在梦里听见了小鱼的声音,所以在清醒之前,先有了动作。
光着脚跳下床,他先是冲进了小鱼的屋子里,随后又打开院门跑了出去。
脚下的泥泞让他彻底恢复了精神——没下雨,怎么会有满地的水?
院子前头没有人,于是他凭着直觉往院后跑,正和小鱼撞了个满怀。
紧紧握住小鱼的肩膀,他低头去看她:“怎么了?又有人来捣乱了?”
小鱼哆嗦着像是要说话,可是一缕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两只眼睛紧紧盯着白玉书的脸,她心里还清楚着,能觉出五脏剧痛如焚,莲玄那一掌,正好打中了她的胸膛。
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她死死抓住了白玉书的衣襟,有话要讲,可是气息混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白玉书慌了神,扶着她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前方有人朗朗地开了口:“这是妖精,还不放手?!”
白玉书这才发现自己面前还站着个落汤鸡似的光头大个子。
把小鱼拽到自己身后,他问道:“是你打伤了她?”
“替天行道而已!”
白玉书抬手指了莲玄的鼻尖:“行啊,你们这帮混账流氓,现在又来耍这套花招了?你这样一条大汉,动手打伤一名弱女子,还振振有词说是替天行道,你还知不知羞?你还要不要脸?”说完这话他弯腰从地上搬起一块大石头,“今夜我跟你拼了!”
莲玄不以为然地一摇头,只对着前方一挥手。
一道金光从他指尖飞出,越过白玉书的肩膀,直奔了小鱼的面孔。
小鱼慌忙一躲,可金光来势太快,还是击中了她的脖子。
白玉书只听她歇斯底里地哭喊了一声,回头看时,就见金光已经消失,只有一道黄符紧紧贴上了她的脖子,所贴之处嗤嗤地冒烟,黄符周围的皮肤也在痉挛扭曲。
小鱼心知不好,捂着脖子拼命地推他:“别看我,你快走!求你快走!”
白玉书不理会,伸了手就要去揭那张黄符,可就在这时,一股大浪从天而降,竟把此地的三个人全拍倒在地。
大浪之中落下一个赤条条的黑大个,那黑大个拎起小鱼就跑,白玉书见状,不假思索地爬起来就追。
两人一前一后跑得飞快,而后方的大浪是一浪接一浪,彻底吞没了那个莲玄。
在远离码头的一座破屋里,黑大个停了脚步。
小鱼脖子上的黄符不知何时脱落了,露出了一大片血肉模糊的皮肤。
此刻她已经觉不出疼痛了,只觉得心中闷如火烧,四肢却又冰冷。
眯着眼睛看清了黑大个的面孔,她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鲲哥。
”
鲲哥把小鱼气跑之后,心中很不踏实,忍不住破了例,化成人形追上了岸。
他真的是见多识广,真的是知道小鱼在岸上久了,一定不会落到好结果,可小鱼不信他的话,小鱼看见了个清俊些的小白脸,就疯疯傻傻地追着人家跑了。
她就是不懂人间险恶,就是不懂只因为她是个妖精,她便天生有罪,她便只该藏在江河湖海里,藏在深山老林里!
可是他不肯再责备小鱼了,因为小鱼的瞳孔扩散开来,眼中含着那样痛苦悲哀的光。
有人拖泥带水地冲了过来,跪在小鱼面前急急地唤她。
小鱼迟钝地转动了眼珠,看见了白玉书。
“我对你撒了个大谎……”她说了话,奄奄一息的,含羞带愧的,“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白玉书气喘吁吁地看着她——看着,看着,忽然伸手要把她从鲲哥怀里抢回来:“咱们赶紧去医院!”
鲲哥抱着小鱼一躲,不肯把人给他。
小鱼的脾气忽然温柔了,谁也不责怪了:“玉书,我确实是个妖精,我骗了你。
你记不记得那条七彩小鱼?它就是我,你喂了我那么久,我还变成人的样子……来骗你……”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来:“我知道错了……你别恨我,好不好……”
白玉书盯着她,气息一颤,眼中便有了泪。
抬袖子一抹眼睛,他伸手又要去抢人:“医院夜里也开门的,咱们走!”
鲲哥冷冷地推开了他的手:“你聋了吗?我们是妖精,我们的伤,不是你们人类大夫能治的!我这就想办法带她回海里去。
她年幼无知,耽误了你几个月的年华,还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了!”
说完这话,他起身就要走,哪知白玉书一步迈到他面前,大声问道:“你是什么人?小鱼是我的未婚妻,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把她给我!”
鲲哥咬牙切齿地答道:“滚开!我们是鱼,是妖精,是邪祟,没有资格高攀你们人类。
我们从海里来,死也死回海里去!”
两人剑拔弩张地对视了,忽听小鱼轻轻地说了三个字。
白玉书连忙把耳朵凑到小鱼嘴边,小鱼重复了一遍,这回他听清楚了,是“金性坚”三个字。
“金性坚?”白玉书带着哭腔问道,“你要找金性坚?”
小鱼闭着眼睛微微一点头,很奇异的,她会忽然想起这个名字。
她完全不信任金性坚,可是在这个人间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