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菩提泣血,踏破红尘**
凛冽的北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刮刀,在徐仪华裸露的肌肤上肆虐。
单薄的灰色僧袍早已被沿途的荆棘、枯枝和嶙峋的山石撕扯得褴褛不堪,布条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招魂的幡。
冰冷的雪粒子抽打在脸上,带来针刺般的疼痛,瞬间融化,又在寒风中凝结成细小的冰晶,粘附在散乱的鬓发和睫毛上。
脚下的山路崎岖湿滑,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和暗冰,每一步都伴随着惊险的趔趄和钻心的刺痛——脚踝不知何时扭伤了,每一次落地都牵扯出尖锐的痛楚,但她浑然不觉。
胸腔如同一个被点燃的破旧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灼痛和浓重的铁锈味。
那是急火攻心、强行压抑内伤的反噬。
唇边那抹暗红的血迹早已被寒风吹干,留下几道凄厉的裂痕,如同干涸河床上的龟裂。
**道衍那句“灯…一盏不可替代的灯…”**如同魔咒,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反复轰鸣、震荡,与山下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狂暴的地狱交响乐交织在一起。
那声音不再是模糊的背景噪音,而是化作了无数根无形的钢针,狠狠刺入她的灵魂深处:
***“杀——!!”**那是成千上万喉咙里挤出的、混杂着疯狂、绝望和兽性的咆哮,如同海啸般连绵不绝。
***“噗嗤!当啷!”**那是兵刃砍入骨肉的闷响与金属剧烈碰撞的锐响,每一次都让她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仿佛那刀锋正砍在她自己的骨头上。
***“呃啊——!娘啊——!”**那是垂死士兵发出的、撕心裂肺、饱含着无尽痛苦和对生命最后眷恋的惨嚎,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悲鸣。
***“轰隆!!”**那是火油罐爆燃或者城墙垮塌的沉闷巨响,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感。
***“滋滋…”**那是油脂燃烧皮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微声响,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糊恶臭,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和风雪,似乎也能隐隐闻到。
这些声音汇聚成滔天的血海,瞬间将她淹没!而在血海翻腾的漩涡中心,她“看”得无比清晰:
***朱高炽:**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深陷在锦被之中,每一次压抑的咳嗽都牵动着瘦弱的身体剧烈起伏,咳出的不再是痰,而是刺目的、带着泡沫的鲜血!那双曾经温润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的灰败和对死亡的深深恐惧。
他需要母亲!需要那个能给他温暖和安全感的身影!
***朱高煦:**那双酷似朱棣的、总是带着桀骜不驯和委屈的眼睛里,此刻正燃烧着怎样的火焰?是恐惧?是愤怒?还是…如同他父亲一般的凶戾?她仿佛看到他小小的身影,正握着一柄可笑的短匕,面对着狰狞的敌人,浑身浴血…他需要指引!需要有人告诉他,愤怒之外,还有守护的意义!
***朱高燧:**那撕心裂肺、几乎要哭断气的惊恐哭声,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
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长廊角落,无助地颤抖着,眼神空洞而绝望。
他需要母亲的怀抱!需要那能驱散一切恐惧的温暖!
***朱棣:**那个她爱恨交织的男人!玄甲被鲜血浸透,粘稠的血浆顺着甲叶缝隙滴落。
剑锋每一次挥动,都带起大蓬的血雨。
他如同从血池中爬出的魔神,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扫视着尸山血海。
但在他那铁血铸就的帝王面具之下,是否也藏着一丝对袍泽倒下的痛惜?是否也有一缕对王府安危的、无法言说的焦灼?是否…也曾在她决然离去时,感到过一丝被背叛的冰冷?
“我能做什么?!我到底能做什么?!”这个念头疯狂地撕扯着她,几乎要将她的灵魂撕裂。
诵经?祈求虚无缥缈的佛祖庇佑?在眼前这活生生的人间地狱面前,在至亲骨肉垂死的挣扎面前,那些梵音经唱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如此…虚伪!她需要力量!是能够撕裂这黑暗、能够实实在在护住她血脉、能够扭转这绝望局面的力量!
**我是徐仪华!**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她混乱的识海中炸响!
*我是中山王徐达的女儿!是将门虎女!骨子里流淌着先祖在尸山血海中搏杀、守护家国的铁血与坚韧!
*我是燕王朱棣明媒正娶的王妃!是这个王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我的身份,在此时此地,就是一道无形的屏障,一种凝聚人心的象征!
*我是高炽、高煦、高燧的母亲!是为母则刚!我的存在,我的意志,对他们而言,就是黑暗中指引方向、给予力量的明灯!
**灯!**道衍的话再次点亮!她存在的本身,对于濒临崩溃的王府内院,对于在血海修罗道中奋力搏杀、可能正被黑暗吞噬的朱棣,对于陷入巨大恐惧和自我怀疑的儿子们(尤其是刚刚经历了生死一线、可能正被血腥和愤怒冲昏头脑的朱高煦),就是那盏“不可替代的灯”!一盏能在这片血与火的炼狱中,指引归途、守护住最后一丝人性温暖、理智和希望的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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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认知如同划破永夜的曙光,瞬间驱散了她心中绝望的迷雾,带来一种近乎悲壮的清明和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沛然莫御的力量!身体的虚弱、胸腹的剧痛、扭伤的脚踝、被风雪抽打的冰冷……这一切仿佛都被这股决绝的意志强行镇压、隔绝!她奔跑的速度陡然加快,脚步变得更加坚定有力,每一步踏在厚厚的积雪上,都留下一个深深的、带着决绝意志的脚印!风雪中,她那曾经属于“静尘”的空寂、淡漠眼神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徐仪华”的、燃烧着焚尽一切也要守护至亲的母性烈焰!那火焰炽热、决绝、带着玉石俱焚的勇气!
她不再逃避这红尘业火,她要主动投身其中,用自己的一切——高贵的身份、冷静的智慧、不屈的意志、乃至这具残破的躯体——为她的骨肉至亲,燃起这盏用生命守护的灯!
北平城那庞大而伤痕累累的轮廓,在漫天风雪和升腾翻滚的硝烟中,终于清晰可见。
城墙多处坍塌起火,如同巨兽身上狰狞的伤口。
而燕王府的方向,那升腾的黑烟虽然不大,却像一根毒刺,狠狠扎在她的心上!那里,是她此行的终点,也是她新的战场!没有犹豫,没有退缩!
徐仪华深吸一口冰冷刺骨、混杂着浓重血腥味、硝烟味和焦糊恶臭的空气,义无反顾地冲下山坡,冲向那片沸腾的、吞噬生命的血色旋涡中心。
风雪卷起她褴褛的僧袍,那抹凝固在灰色布料上的暗红血迹,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夺目,如同菩提泣血,毅然踏入这万丈红尘,踏入这修罗血途。
离青灯古佛的清净越来越远,离血火交织的尘世深渊越来越近,离她需要用生命去守护的亲人,越来越近!每一步,都踏碎了过往的逃避,每一步,都坚定着守护的誓言。
**四、王府深处:残灯如豆,稚子惊魂**
前院那惊心动魄的厮杀声浪,如同潮水般冲击着长廊深处紧绷的神经,最终又在增援赶到后的短暂平息中缓缓退去,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更加浓重的血腥味,透过门窗缝隙,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长廊里,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徐妙锦紧紧抱着怀中瑟瑟发抖的朱高燧,背靠着冰冷的廊柱,脸色苍白如纸。
她一只手依旧死死按在袖中那柄小巧却锋利的匕首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另一只手则温柔却坚定地环抱着朱高燧小小的、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的身体。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长廊拐角,那是朱高煦冲出去的方向,也是前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