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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系我一生心 负你千行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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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凛冽得冰似的,沉声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想了十年,盼了十年,好容易把你接到身边,不说锦衣玉食的供养你,反倒让你做奴才侍候我?” 锦书被他一斥忙噤了声,低头揉着衣带说:“我是怕你难做人,万一有个闪失……” 他气得微喘,也不知是被她那句话触怒了。

    他知道自己性子暴戾,有时候会控制不住。

    他随性惯了,做塔布囊(驸马)时就是这样,对谁都能撒气,三句话不对就抽刀搏命,那是蛮族的处事方法。

    可她不是鞑靼人啊,她是至亲,是另一个自己,就像是他身体里分离出来的另一半,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重要。

     他趋前把她小小的身子按进怀里,“你不做我的阏氏,左右两翼的首领来讨人,让你做他们的小老婆,你愿不愿意?你是跟着我,还是跟着那些臭烘烘的鞑子?” 怎么需要做这样的选择?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一边是鞑靼人,一边是亲弟弟,真叫人哭笑不得。

     她无奈笑道:“这么的可不像话,就是做样子也说不过去,还是想别的法子吧!” 他不言声了,沉默半晌方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不知道那些鞑子,到了一块儿像集市上的牲口,乱糟糟吵得人脑仁儿疼。

    他们不讲什么纲常,喜欢就抢。

    你要是不在我的王庭,怕一个不留神就到人家帐中去了……罢了,我再想辙吧!其实单做做样子蒙混过去也没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也别太在意了。

    ” “我到底是他的妃嫔。

    ”她垂首低语,这点名节也不光为自己,更是为了他。

    她担心皇帝,又赫然发现在永昼面前毫无置喙的余地。

    悻悻然闭了口,视线落在炭盆里,思绪也随着一明一灭的火光起伏。

     不会有事的,他绝顶聪明,多大的困难都能应付。

    她见过他听政办差,果敢勇毅,那样让人心生向往,仿佛天上地下没有能难住他的事儿。

     “永昼。

    ”她踌躇着叫了一声,他低头看她,眼里尽是探究之色。

    她无端瑟缩,思量移时才试探道,“明儿你也出战吗?这里离御营行在有多远?” 外头天暗了,屋里豆油灯昏暗,他的脸翳在阴影里,神色不明,声音显得分外清晰,“这冰天雪地,你别打什么逃跑的主意,跨出村子十步就得冻死。

    我是你最亲的人,难道你要扔下我,回那杀父仇人身边去?” 漠北广袤,多是丘陵土坡。

    入了十月就是连绵不断的雨雪天气,雪下得厚了,莽莽堆积在平原上,往哪儿看都是一马平川。

    没有标识人烟稀少,饶是行过军的老人也拿捏不准。

     卢绰头子活络,得了皇帝示下,转头就找了十来个当地人做向导。

    这些边民过冬没收成,银子喂得足,一身的邪火铮劲儿听使唤。

     皇帝丢了皇贵妃,一天一夜没有安睡,熬得两个眼睛发红,这会子招了个蛇头进来问话。

    那蛇头知道住行在的必定是大人物,向上觑一眼,颤巍巍如履薄冰。

     皇帝眼角乌沉,精神倒不萎靡,抚着案上黄玉镇纸问话:“你们牧人靠天吃饭会瞧天象,依着你,这雪还得下多久?” 蛇头缩了缩脖子,赔笑道:“回帅爷,我之前看过风眼,照这态势,至少也得三五天的。

    ” 皇帝靠向,低头琢磨着也不说话。

    宝座两侧的随扈大臣们闷着头,暗揣他这会子气八成还没消,谁也不敢随便说话去捅那灰窝子。

     帐下眼风如箭矢穿梭,昆和台是直臣,他忍了会儿,抬头拱了拱手道:“主上,东乌珠穆沁旗在新巴尔虎右旗西南,咱们这会子调头往那儿攻,势必过哈剌孩卫。

    鞑靼游牧,拔起帐篷扛上马背就能跑,他们带着主子娘娘往巴尔斯和逃窜,那头有蒙古驻军,咱们的骑军总要和蒙古军遭遇。

    ” 皇帝抚了抚发烫的前额,只道:“你修书给蒙古阿特汗,并瓦刺、兀良哈各部,诏告朕严讨鞑靼,三卫各领其所部,以安畜牧。

    没他们什么事儿,安生挤他们的羊奶。

    要来搅局,朕就顺势把大兴安岭以东都收回来,把他们赶出大英版图。

    ” 卢绰挠着头皮,磕磕巴巴地说:“主子,奴才这两天想了又想,弘吉图汗掳走主子娘娘,是不是要拿娘娘顶在刀尖儿上同主子谈条件,这蛮子办事也叫人费琢磨,到这会子也没个说法。

    ” 皇帝摇了摇头,“皇贵妃是他姐姐,他就是逼上了绝路,也不至于在她身上打主意。

    ”又问继善,“撒出去的哨子有信儿没有?一昼夜了,朕就不信,他们有通天彻地的本事。

    大雪封了山,肯定走不远。

    ” 继善躬身道:“请主子少安毋躁,四队人马搜查方圆三十里内,目下还没有回奏,必是一处一处挨村挨户的盘问,奴才料着回程就有好消息的。

    主子一夜没合眼,还是趁这当口歇会子。

    奴才们外头候着去,一有信儿就来谒见回禀。

    如今大战在即,万岁爷万事一身,好歹保重圣躬,龙体安康,便是三军的福泽。

    ” 皇帝叹道:“朕省得,只是牵肠挂肚,着实的合不上眼。

    ” 她在永昼身边,性命是无忧的,可他们姐弟相见了,凭着锦书对这位弟弟心心念念的情分,这辈子还能回他身边来吗?想起这个就叫他丧魂,他在她心里地位远不及永昼,不论先头怎么个恩爱法,终究是差了一程子。

     他捏着拳头慢慢敲打把手,要把她抢回来,否则就要永远失去了。

    要指望她自己回来,他没有那样笃定的信心。

    他爱得战战兢兢,内心深处总是不自信的,她始终忘不了满地尸骸的紫禁城,就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在脑子里,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

    她一直向往外面的世界,如今有机会逃出生天,还会有留恋吗? 事情那样的巧,她前脚知道了弘吉驸马的身份,后脚就被那群假扮茶商的鞑靼人带走了。

    她正恨他要杀永昼,这么一来就真成了离弦的箭,再不会回头了。

    他的一片痴情付诸东流,手脚无力得几乎要瘫倒。

    四下打探毫无回音,在这漫天飞雪里束手无策。

    他觉得自己就要支持不住,心头压着千斤大石,喘不上气来。

     帐下军机们瞧他愈发憔悴,暗里着急却不好出言宽慰。

    那是日月高悬的天子,尊崇无上,便是善意的规劝也要讲究分寸,不能纵着性儿来。

    天威难测,万一不留神哪句话触了逆鳞,伤了天子脸面,这火头子上浇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皇帝乏力地挥手,“你们跪安吧!仔细留意些,旗下的士卒虽是身经百战的,到了极寒之下也有松懈。

    鞑靼人蛮夷,冷热都受得,要防着他们抽冷子叫阵。

    ” 众人忙起身打千儿却行退出去,顺带手把吓傻的蛇头也拉出了行在。

     风卷着雪胡天胡地的迎头扑来,落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几个内侍拿板刮金帐四围的积雪,铺在地上的猩猩毡才露出点红色来,眨眼又被覆盖住了。

     阿克敦叉腰子在营房门前站着,顶子上结了冰凌,他就手一敲,跟瓦楞下的凌柱似的,咔咔地往下掉。

     “这鬼天儿!”他啐了一口,回头对富奇道,“公爷,水囊子都结了冰,没日没夜的下雪,连口水都喝不上了。

    周围能点着的东西都烧完了,总不能一直捧着雪嚼,您说句话吧!” 富奇斜眼打量他,“这么点子事儿就难坏你了?行军打仗,一酒二醋三水,没水?就着喝醋,两口下去准保不渴了。

    ” 旁边懵了半晌的蛇头往北一指道:“军门,我知道前头克孜湖尽头有个荒村,没办法了就往那儿拆房子当劈柴吧!” 继善愣了愣,压低了嗓子喝道:“有个荒村?怎么这会子才说!” 那蛇头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地方不吉利,我们漠北人不爱提那地方。

    好好的村子,一夜之间人都死绝了,听着就瘆人得慌哩,咱们领路都绕着那地方走。

    ” “好小子,你活腻味了,银子塞得打嗝,还给老子藏着掖着!”阿克敦在他的骆驼皮帽子上抽了一把,“我叫上人,你前头引道儿。

    ” 继善思忖道:“鞑靼人不是神仙,我就不信带着个女人能跑多远。

    你先别忙,调上标营一队人马往那荒村里去,细细地查检,连墙缝儿也别放过……我估摸着,主子娘娘不定就在那地方呢!” 阿克敦领命去了,昆和台捻须道:“先别和万岁爷说,等有了眉目再奏报的好。

    ”说着回身看那巍巍牛皮大帐,帐顶上标杆矗立,明黄行龙旗迎风招展。

    他怅然一叹,“万岁爷如今是有了软当,女人啊,真是误煞英雄汉!” 继善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弘吉图汗是当年的慕容十六,皇贵妃到了他身边,姐弟通着了气儿,贵妃娘娘临阵倒戈,就是找回来了,万一对主子不利该当如何?” 这话说得众人一凛,面面相觑着没了主张。

    隔了好一阵儿昆和台才道:“人总是要找的,咱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主子娘娘丢了,万岁爷脸上无光,君辱臣死,这个道理大伙儿都知道。

    后头的事儿,等把人找回来了再说不迟。

    ” 克孜湖其实离南军大营并不算远,一来一回统共花了一个时辰。

    阿克敦找着了引火的干柴,还带回来个令人咋舌的消息—— 弘吉图汗要纳女俘为妃,要奉大英端禧皇贵妃做鞑靼阏氏! 皇帝被这突来的噩耗猛地击中了,他愕然怔在那里回不过神来。

    天底下有这样的事?这个永昼难道疯了不成?要娶亲姐姐,要坏了三纲伦常吗?千算万算也没料到会有这种事,先头说性命无忧,结果竟是比落进敌人之手更可怕。

     “你哪里得来的消息?”皇帝定睛瞧着阿克敦,脸色惨白,形如鬼魅,“你探到了皇贵妃的行踪?” 众人俱被他的泼天巨怒吓得身子一矮,阿克敦插秧跪下叩首,“请主子息怒,奴才进村子时鞑靼人已经撤离了,只留下一个蔑儿乞奴隶传话,说……” “说什么?快说!”皇帝气得腿颤身摇,猛抄起案上手札劈头砸过去,见阿克敦兀自磕头不止,便知道后头话不好出口。

    他深吸两口气站起来,沉声道,“那个蔑儿乞人在哪里?” 阿克敦忙道:“安置在粮草库里,奴才这就把他带来。

    ”说着曲身退到营帐外,传令中军把人押解过堂应讯。

     皇帝满腔怒火几欲癫狂,他赤红着眼在帐内踱步。

    慕容高巩养的什么儿子?简直丧心病狂!真个儿是把对战的好手,知道怎样让人五内俱焚。

    他这是在报复他?单为了一己私欲,把锦书置于何地? 可恨至极!他的拳握得咯咯作响,满心的忿恨像滚烫的岩浆,累积翻腾着随时就要磅礴而出。

    那畜生要作践自己的亲姐姐,早听说慕容氏荒淫,以为经历了浩劫,幸存下来的人该当是清醒的。

    锦书口头心里一刻不忘,结果等着盼着得来的是这样的结局! 御营的厚毡子撩了起来,那个满身污垢的蔑儿乞奴隶被捆绑着,裹着风雪被推了进来。

    羊圈马粪堆子里长大的下等包衣,何尝见过这样堂皇的殿宇,这样金贵非凡的人物!一时心头怦怦狂跳,冲得耳鼓呼呼乱鸣,膝盖一软便拜倒下来。

     皇帝穿着石青色缎绣彩云蓝龙绵甲,慢悠悠踱到那奴隶面前。

    跪着的人惊惧的抬抬眼,只看见他袍沿上奔腾咆哮的海水江牙,便怵得伏地不起。

     “弘吉图汗留了什么口信儿,老老实实给朕说。

    ”他阴冷的眯眼看他,抬起黄云缎勾藤米珠靴,狠狠冲那只红肿皲裂的手踩了过去。

    那蔑儿乞人一声惨叫,他只觉松泛,满意地勾起唇道,“一字不差地说,否则朕砍了你的手脚做人彘!” 说着又一声冷哼,“朕马放南山五六年,还没遇着这样的杠头子。

    你们弘吉图汗好成算,算盘珠子拨到朕头上来了!留个奴隶传话,怎么不写封信留下朕瞧?到鞑靼十来年,待得牛油蒙窍了!” 他一通滑溜的京片子,洋洋洒洒说了成车泄愤的话,也不论地上趴的人听不听得懂。

    边上军机们大眼瞪小眼不敢出声,只听见那蔑儿乞人掏心掏肝的哀号,聒噪得人心发躁。

     皇帝看着那躬成虾子的背,身上衣裳污糟得分辨不出本来颜色,油里浸过似的腻歪,邋遢得不能让人细瞧。

    游牧人特有的膻味伴着寒气阵阵袭来,他愈发的厌恶,捡了个能落脚的地方踢了过去。

     “娘的,脓包样式!”他轻贱的啐道,示意戈什哈把那个蔑儿乞人架起来,顺手操了根海龙皮马鞭抬起那张炭一样黝黑的脸,“说,我的皇妃在哪里!” 那蔑儿乞人瑟缩了一下,嗫嚅着用不甚流利的汉话回答,“我不知道,弘吉汗走了,带上了阏氏……可汗让我告诉博格达汗,阏氏不是您的女人……是弘吉图汗的女人,将来还要做中原的皇后。

    阏氏愿意跟着弘吉汗,阏氏爱大汗,还要为可汗生小台吉……弘吉汗说,博格达汗是个窝囊废,戴绿头巾的大乌龟。

    ” 蔑儿乞人根本不明白“大乌龟”是什么意思,只是照着原话转述。

    他口音虽然怪异,但口齿却是天杀的清楚。

    大帐里的人惊悸得面如土色,再也站不住,一齐跪了下去,脑子里哐哐乱响,混杂着“大逆不道”的回声儿,趴在地上簌簌乱颤。

     皇帝嘴角扭曲,瞧着样子是到了爆发的边缘。

    猛举起鞭子便朝那蔑儿乞人劈头盖脸的抽过去,一鞭接着一鞭,一鞭快似一鞭。

    直抽得那鞑子抱作了团,身上衣袍尽烂了,马鞭还是不停,所到之处血肉横飞,鞭梢带起的血珠飞溅到帐顶的纱灯上,触目惊心的一片红。

     那蔑儿乞人刚开始还躲闪呼喊,到后来避无可避,只得奄奄一息的护住头脸挨打。

    就像掉进了陷阱里的猎物,除了任人宰割,别无他法。

     众人看得心惊,皇帝脾气不好是出了名的,但尊贵的出身,王府优良的家教自小熏陶,倒从未见过他这样动怒失仪的。

    他是恨透了心肝,把满腔的憋屈暴虐都发泄到了这个鞑靼阿哈身上。

     “混账行子,朕要你的命!”他边打边咬牙切齿地说,“慕容永昼,朕不杀你誓不为人!朕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他半似癫狂,俨然怒到极处走火入魔的模样。

    继善和富奇一左一右扑上去抱住他的臂膀,带着哭腔的哀求,“好主子,好主子,您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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