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点了薰香,腿上搭着白兔毛毯,绒毛边软软垂在地,上面满是凋落的梅花瓣。
仿佛那四个人都不是他的客人,而是园子里会动的四棵树。
他的面色依旧雪白,香烟寥寥,模糊了他的容颜。
有两个童子站在他身侧,一个正在替他捶背,一个捶腿。
他半闭着眼,似乎在小憩——离开了冰窖后,任何地方都变得太温暖。
以至于他每时每刻都想躺下来,都想睡觉。
柳画站在他的身边,是第一个看到雪芝的人。
她低头对上官透说了一句话。
上官透睁眼,和雪芝四目相对。
然后他站起来道:“来人,带四位大侠去前院走走。
”立即有属下前来,将四个人和大部分烟花女子带出去,留下了几个被冷落的女子。
上官透闭着眼,轻轻道:“雪宫主,别来无恙。
”
雪芝开门见山道:“我有事想要请你帮忙。
”
“呵,想得倒是很轻松,说得也很轻松。
”上官透轻哼一声,“我为何要帮你?”
“这事关重火宫的生死存亡。
”
“重火宫与我何干?”
“适儿毕竟是你的儿子。
重火宫的前途便是他的前途。
”
“你是说重适吗?那和我上官透有什么关系?”
“上官透,做人不要太绝情。
”雪芝上前一步,说话的语气放软了很多,“不管你如何恨我,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事,都与适儿无关。
不要让我们的乖离不合,变成他的负担好吗?”
“我的儿子,便是我妻子生的孩子。
你是我妻子吗?”
雪芝尚未说话,柳画便笑道:“透,不妨听听雪宫主有什么要求吧。
”
上官透道:“说得也是。
雪宫主请讲。
”
周围的烟花女子们看看柳画,再看看雪芝,满目同情。
无名的怒火在胸中燃烧,雪芝道:“你说穆远是公子,还说能找出证据。
这些是真的吗?”
联想这些年发生的事。
先是在她成亲时,穆远对她说的莫名之言,再是显儿的死,再是上官透的残废,再是听说上官透的死讯,再是嫁给穆远……雪芝来之前便意识到,自己从不曾了解过穆远。
穆远是否有野心,身世究竟是怎样的?多年前他消失了很久,再回来性格大变,又是因为什么?有太多的事她不知道。
“这个恐怕我们谷主无从得知。
”柳画说话声音毫无起伏,却上前两步,侧身坐到了上官透的腿上,“雪宫主自己门派的事,怎好叫我们处理?”
“嗯,我确实不清楚,和我没有关系。
”
雪芝死死地盯着柳画缠着上官透颈项的手,极力令自己听上去不太过于咬牙切齿:“公子是害你的人。
你若不找他报仇,岂非一点自尊都没有?”
“哦?他害了我什么?”上官透接过丫鬟端来的茶盏,拨了拨盖子,喝下一口茶。
雪芝张口,却半晌说不出话。
害他丢了性命?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失了武功?变成废人……好像这一刻,都已不成立。
他不仅活得好好的,武功大增,还是如今江湖的北斗之尊。
至于妻子和儿子,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会有一点点在乎吗?雪芝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如此,当我不曾说过。
虞公子,后会有期。
”说罢,她转身。
谁知,柳画却在她身后唤道:“雪宫主请留步,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
雪芝背对着他们:“你说。
”
“相较你这个武功卓绝的女魔头,我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
你从来看不到我的存在。
”说到此处,柳画冷目自若,柳叶眉略微一动,细微得难以察觉,“但是,你却输给了我。
你是否觉得,输得很不甘心?”
听闻此言,那些烟花女子看着雪芝,眼神更加怜悯了些。
雪芝静思片刻。
若上官透不在,柳画已死。
可是上官透在,在自己不是他对手的情况下,她只能选择发脾气,或者平静。
等待片刻,雪芝转过身去。
她看到上官透的手护在柳画身上,仿佛在防毒蛇猛兽。
终于,她只是微笑道:“若赢得男人你便觉得人生完满,那么我在此恭喜你,终得毕生所求。
然而,我们并非一类人,实乃憾事。
你跟了他之前,我已放弃了他。
现在他只是我孩子的父亲。
”
她看着上官透冷峻秀美的面容,想起他搂着儿子时温柔的表情。
那个会说“孩儿,你娘不愿意嫁给爹,爹可如何是好”的人,真的已经死去。
雪芝看着他的双眼,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况且,现在的虞楚之,根本便是另一个人。
我爱的人,早已在七年前,逝于少室山光明藏河。
”
上官透还是沉默,神情也无一丝变化。
但是,周围的人已不敢多言,包括柳画。
因为,他们都听到了叮叮咚咚的陶瓷碰撞声。
这声音是从他手中的茶盏发出的。
上官透道:“不是说不要证据,全然相信他吗?怎么,现在又对穆远动摇了?”
雪芝朝他拱手:“多谢上官谷主,我会静候谷主的佳音。
那么,我先离开。
告辞。
”
她刚一转身,上官透又道:“慢着。
”
“谷主还有何指教?”
“你住在月上谷,等事情处理完了再回去。
”
“抱歉得很,我在重火宫内还有事要办,改日再登门拜访。
”雪芝脚下没有停。
上官透瞳孔渐渐紧缩。
这一刻,诸多不愿提及之事,在脑海中飞速闪过:七年前,他被释炎打了几百拳,踢了几百脚,最后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释炎一脚踩在他脸上,公子站在释炎的身后。
他看不清公子的脸,只听到冷冽刺骨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让重雪芝彻底讨厌你,和你分开,无论你用什么方法。
”
“你认为我可能去做吗?”他喘着粗气,冷笑。
“若你不在意你的命根子,还有她的性命,当然可以不做。
”
良久的沉默后,他轻声道:“你要我怎么做?”
“你可以让她知道,你是为了她父亲的秘籍才接近她。
”
然后,他偷走了雪芝的秘籍,又在愤恨中等来了公子。
他忍着怒气道:“这样你满意了?”
公子暴躁道:“不够。
告诉她你和其他女人有了孩子,说不爱她。
你最好做得彻底一点,我的耐心没有这么好。
”
“我会照你的话去做,但你要答应我,不能伤害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