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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老乔里恩上歌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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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态安详,仍旧是腰肢笔挺,目光炯炯。

     “爹爹,你的气色很好。

    ” “马马虎虎,”老乔里恩回答。

     他心里非常焦急,逼得他非说出来不可。

    既然这样把儿子找了回来,他觉得自己非得问清楚他的经济情况不可。

     “小乔,”他说“我想听听你的日子过得怎样。

    我想你差债吧?” 他把话这样说,觉得儿子也许比较肯讲出老实话来。

     小乔里恩用他的讽刺的口吻回答: “不!我并不差债!” 老乔里恩看出儿子生气了,就碰一碰他的手。

    这一着很险;可是,很值得,而且小乔是从来不跟他赌气的。

    车子一直赶到斯丹奴普门,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

    老头儿邀儿子进去,可是小 乔里恩摇摇头。

     “琼不在家,”他父亲赶忙说:“今天动身去看望亲戚去了。

    我想你该知道她订婚了吧?” “已经订婚了吗?”小乔里恩咕了一句。

     老乔里恩下了马车;在付车钱时,生平第一次把一镑钱当作一先令给了马夫。

     马夫把钱放在嘴里,偷偷在马肚子下打上一鞭子,就匆匆赶走了。

     老乔里恩把钥匙在锁孔里轻轻一转,推开大门,向儿子招招手。

    儿子看见他严肃地挂上自己的大衣,脸上的表情就象个男孩子打算偷人家的樱桃一样。

     餐室的门开着,煤气灯捻得很小,桌上茶盘里一架烧着酒精的水壶发出咝咝声,紧靠着水壶旁边一只促狭相的猫儿熟睡着。

    老乔里恩立刻把猫嘘走。

    这一点小事倒使他的紧张心情松了下来;他把大礼帽拍得多响的赶着猫。

     “它身上有跳蚤,”他说,随着猫出了餐室。

    他在穿堂通往底层的门口嘘了好几声,就象帮助那只猫走开一样,终于无巧不巧,管家在楼梯下面出现了。

     “你可以去睡了,巴费特,”老乔里恩说。

    “锁门和熄灯由我来。

    ” 他重新走进餐室的时候,那只猫不幸已经在他前面进来,尾巴翘得高高的,那意思好象是宣布这件对管家的退兵之计从一开头就被它看穿了。

     老乔里恩一生中的家庭策略总是这样不吉利。

     小乔里恩不禁笑了。

    他本来很懂得讽刺,而今天晚上的事情,象这只猫和他自己女儿的订婚消息,都含有讽刺意味。

    原来不论在他女儿的事情上面或者在这只猫的事情上都同样没有他的事!这里的天理循环他觉得很有意思。

     “琼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他问。

     “小个儿,”老乔里恩说;“人家说她象我,可是这是瞎说。

    她还是象你的母亲——同样的眼睛和头发。

    ” “哦!那么好看吗?” 老乔里恩是个十足的福尔赛性格,决不信口恭维;尤其是那些他真正心爱的人。

     “长得不算丑——十足的福尔赛家的下巴。

    她出嫁后,这里要冷清了,小乔。

    ” 他脸上的神情又使小乔里恩吃了一惊,就和他们初见面时一样。

     “你自己打算怎么办呢,爹?我想她的心全放在未婚夫身上了。

    ” “我自己怎么办?”老乔里恩重复了一句,声音里含有怒意。

    “一个人住在这里真使人受不了。

    我真不知道怎样一个了结。

    我真想。

    ” 他止住自己不说下去,接着说:“问题是,这所房子把它怎么办才对?” 小乔里恩把屋内环视一下。

    屋子特别大,也特别乏味,挂了许多他从小就记得的无大不大的静物画——许多熟睡的狗,鼻子抵着一束束胡萝卜,和这些挂在一起的那些洋葱和葡萄,很不调和。

    这所房子是个累赘,可是他没法想象自己的父亲能够住得了更小一点的房子;正因为如此,使他更加感觉到这里的讽刺。

     在那张附有放书板的大椅子上坐着老乔里恩,他这一家族、阶级和信念的领袖人物,白头发,大额头;在生活有节制,做事按部就班,热爱财产方面都算得上一个典型;然而却是全伦敦最最寂寞的一个老人。

     这就是他,舒适地然而忧郁地坐在这间屋子里,然而却是那些伟大动力所玩弄的一个傀儡;这些伟大动力完全不理会什么叫家族或者阶级或者信念,只是象机器一样推动着,通过可怕的过程推往那无从推测的结局。

    小乔里恩感到的就是这些,因为他也有那种超然物外的看法。

     可怜的老爹!原来这就是他的结局,他一生的生活这样有节制,落得就是如此!一个人孤零零的,一天天老下去,渴望着有个人来陪他谈话! 老乔里恩也把儿子看看。

    他有许多事情要谈,这些事情是他多年来没法谈的。

    过去他就没法好好和琼商议,说他深信苏荷区的产业一定会涨价,说他对于新煤业公司的矿长毕平那样闷声不响非常感到不安,而他一直就是这家公司的董事长;说美国高尔高达公司股票一直下跌真是可恨;甚至于商量怎样用赠与的方式,来逃避他死后的遗产税。

    可是现在,一杯茶在手,他的劲头来了;他把手边的茶杯不停地搅下去,开始讲起来。

    一个新的人生远景就这样展开;在这一片天赐的谈话乐土上,他找到一处海港来抵御那些焦虑懊丧的巨浪;他可以想出种种方法救出自己的财产,使他生命里唯一的不死部分永远活下去,用自己设计的鸦片来安慰自己的灵魂。

     小乔里恩很耐性地听;这是他的最大长处。

    他两眼盯着父亲的脸望,不时问他一下。

     老乔里恩话还没有说完,已经敲一点钟;听见钟声,他的立身之道又回来了。

    他掏出怀表一看,脸上带着诧异的神情: “我得睡了,小乔,”他说。

     小乔里恩站起来,伸手扶父亲起身。

    那张老脸又显得衰朽枯槁了;两只眼睛始终避开他。

     “再见,孩子,自己保重。

    ” 停了一会儿,小乔里恩就转身向门口走去。

    他眼睛简直看不清楚,微笑的嘴唇有点抖。

    在这十五年中,自从他第一次发现人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以后,从来没有想到它可以复杂到这样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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